第14章
端木捨的朋友叫雷恩,跟捨同學,也是個富二代,他家在北戴河有個私人別墅。這次過來玩的人總共6人,4男2女。荊沙和另一個女孩小衣,於是備受慇勤。意外的發生是在當日黃昏。大家都去了海邊,游泳的游泳,滑沙的滑沙。端木捨因知道荊沙不會游泳,便跟她一起滑沙。
沙山不高,也談不上陡峭,基本上沒什麼危險,雖然一驚一乍聲滿天飛,無非是滑板掉了,人摔到沙子裡,啃了一嘴的沙而已。
在捨的示範與指點下,荊沙很快迷上了這項運動。她一次次地爬上山頂,一次次地往下衝,像子彈一樣,急速中有魂遊物外的快感。
最後一次,為了挑戰自己,她打算一口氣滑到山下,而不是按照遊戲規定,頓在半山,再緩緩下行。
因為速度實在太快太快,荊沙收勢不及,直接衝進了海,還沒站穩,一個浪頭襲過來,轉瞬將她吞噬。
荊沙哇哇吐著鹹澀的水醒過來,看到身邊蹲著的是焦急的捨,在後一圈屬於旁觀者,雷恩、小衣他們。
小衣是個基督徒,劃著十字,喃喃說:「感謝主。」
荊沙想起剛才的情狀,知道給別人添麻煩,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捨沉著臉,背過身,將她的手繞到自己肩上,「我背你回去!」
荊沙不想,但是沒有選擇。人潮自動分開,讓出路。荊沙趴到捨身上,不知道為什麼歎了口氣。
「對不起。」走了一程,荊沙對捨說。
「除了這句你還會說什麼?」
荊沙想了想,「我沉不沉?」
捨默了會,說:「說不沉是假的,我樂意背你就是了。」頓一了頓,「……沙沙姐,我剛剛害怕極了。」
荊沙慌了慌,沒有問下去。
那個晚上,荊沙沒有去吃燒烤,在房間裡休息。窗戶開著,院子裡的笑語盈盈進屋。大家在開派隊。可能是玩什麼遊戲,輸了罰節目。雷恩學了驢叫,小衣跳了新疆舞,捨抱了吉他唱了歌。
這是荊沙第一次聽端木捨唱歌,也是最後一次。她沒有料到捨的嗓子這麼好,清新自然,散發出一種浪漫樸雅的詩人氣質。
大家鼓掌的時候,荊沙也在室內默默鼓了掌。如果說覺是窒熱的火焰,那麼捨則是靜謐的水面。捨是個不動聲色的男孩。捨需要有人潛伏下去一點點開採。當然,那個人並不是她。
後來聲音星散,各幹各的事去了。小衣和雷恩上了樓,其餘男孩去了鎮上。捨來到荊沙臥室。
「要不要吃點東西?」
荊沙搖搖頭,笑說:「你剛才唱得很好聽。」
「是麼?」端木捨嘴角上揚,竭力忍住內心的快樂。外邊的月光明晃晃的,照得捨的眼睛分外的亮。
荊沙側過身,「如果我說我還想去滑沙你會不會罵我?」
捨盯了她一陣,簡潔道:「不會。但是得由我來保護你。」
兩人赤腳爬到山頂,塌坐在綿軟的沙子中,俯視月光下蒼茫的海。
海浪像列兵一樣邁著整齊的步伐肅殺前進。月光摔碎在浪脊上,撞出一串串晶亮的星星。風舒緩地吹著,帶著海草的腥味與年輕的澀味。
一切都在蟄伏著。
「有個事,我想告訴你。」捨忽然說。
「嗯?」
「我哥,他生下來就得了一種病,媽媽四處延醫,不見成效。有次去五台山,有個僧人經過哥,看了他好幾眼,歎了口氣。媽媽追上去問,捨還有沒有救。僧人搖了搖頭,伸了兩根手指。媽媽於是對2諱莫如深。哥12歲的時候,媽媽緊張得內分泌紊亂,好在12歲時沒出事。哥哥的精神還一日日好轉。可是眨眼,哥20歲就要到了。」
荊沙胸口悶了下。她知道覺身體不好,但從未想過如此嚴重。捨又說:
「哥的教育全部是由家庭老師完成的,他不用上學,也因此,他特別孤獨。他近20歲的生命,除了出國治病,就是在家休養。他跟你說去學校上課,是他撒謊。她怕你看不起他,嘲笑他不正常。也因此,他不敢告訴你他的病。他是太怕失去你了。除了你他沒有朋友。他的人生是一場看得見的絕望。」
「哦。」荊沙痛苦地叫出聲。
「除了他,我們全家都知道,他不能結婚生子。你明白嗎?他不能愛上一個姑娘,他的身體不允許。」
「為什麼?」荊沙雪亮的目光射向捨。捨避開,淡淡地說:「我只是告訴你,我怕對你不公平,我也怕我哥為了一場愛情失去生命。」
「如果死亡是遲早要到來的宿命,又有什麼好逃避的呢?」荊沙尖利地說。
捨笑道:「你希望哥死在你手上嗎?」
捨說完,往後一仰,躺在沙上。空氣有點窒息。荊沙將腦袋垂掛在膝上,冰涼而糾結地想,該怎麼辦?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除了已經楔入的感情,還有深湛的憐憫。她無情地轉身對覺來說未嘗就是好事?
活得沒有生趣未若一次燃燒淨盡。然而,這也只是她少女的幼稚的想法。恐怕所有人都在忐忑地希望那個預言失靈。
荊沙使勁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實在受不了,站起來,她要滑下去,在風馳電掣中,釋放這滿身的郁氣。
端木捨站在她身邊,扣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
他的手很冰,骨節粗大,帶著沙礫感。荊沙碰到的時候輕顫了下,他扣緊,兩人「一二三」叫著衝下去,風在耳際呼嘯而過,只有這一刻,這一刻,是徹底地什麼都不用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