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婆婆跟在荊沙身後,出大門,她忽然說:姑娘,我跟你說句話。
荊沙轉過身。
婆婆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是,你不要把心思放在端木身上。能分了就分了,不能分,也要想辦法分。否則,只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荊沙默默。
婆婆道:「覺是不可能娶你的,他們家人也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們的。沒有結局的事,你何必要讓它開始?」
荊沙原本對這樣的家庭有點望而卻步,但是聽了婆婆這番話後,反而起了叛逆心,憑什麼她不能與端木覺交往,就因為他們家有點錢嗎?
「謝謝!」荊沙輕飄飄地說完後,即掉頭走。她想,這個婆婆一定會覺得她很冷漠。
第二天,她特意穿了條短T恤,做操的時候,她注意到,凡是手臂需要上伸的時候,她的腰肢便會露出一截。她沒有回身看端木覺,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看著她。
放學的時候,荊沙還是沒有如願見到端木覺。林蔭路老地方,再一次看到端木捨。捨穿著學校的制式服裝,乾淨挺括,挺拔俊朗。捨沒有覺精緻,但他遠比覺健康。荊沙有點失魂落魄。
端木捨跟上次一樣拉起草地上那輛送她的女式車,同時遞給她一張紙條,「哥給的。」說完,匆匆離去。
端木覺在紙上寫:親愛的沙沙,我媽聽說我病了,緊急趕回家,我無法出來見你。車子你留著,騎的時候要慢一點。早上看到你了,知道你在意我,我感到很幸福。想你的覺。
荊沙看著看著,居然有落淚的衝動。
在這之前,也許她還看得透自己的感情,在這之後,她再也沒有理智分明。她愛他,是感動多一點,還是憐憫多一點?
她吸下鼻子,準備給他寫封煽情的回信,明天讓捨捎給他。
此後,捨成了他們的信使。
高二暑假,端木覺隨他父母去國外度假,如今想起來,應該是治病。覺走的時候沒有辦法跟荊沙告別,還是只能托捨轉交信。那時候互聯網在國內還沒興起,不能發E-mail,端木覺就寫航空信。端木捨拿到信後,便去找荊沙。這樣子,兩人也就熟了起來。
荊沙那時候在一家餐館打工,下午3點到5點間才有閒暇,端木捨便有意識地在這個時間段到達。只要他到,便有眼尖的服務員們起哄,「有人又來了哦。」
荊沙一溜煙出去,還穿著餐館裡頭的藍色印花布衣,看到捨,便笑一笑。餐館不遠有個免費公園,兩人便進去,沿著人工湖走上一圈。
也沒什麼話,無非問問覺的近況,他到哪了,有些城市荊沙聽說過,便談下那個城市,有些沒聽過,就聽捨描繪那個城市。
告別的時候,捨照例會把信給荊沙。荊沙揮送走捨,蹲在樹下一張張讀。
覺給予她的還是灼熱的思念。
每每看他的信,她都能夠鮮活地感覺到他的氣息,彷彿他就在她身邊,時而柔情,時而暴躁。暴躁也是因為柔情。
有個下雨前的黃昏,蜻蜓在水岸邊低低地飛。空氣裡都是一團團棉花樣的潮熱。荊沙和端木捨坐到湖心亭中。捨拿出一隻大哥大,說:要不要跟哥說幾句話?
荊沙說:「你媽媽不在身邊嗎?」
「我先給媽媽打,然後給哥,要是他方便,我就交給你。」
聽到覺的聲音時,荊沙竟似感覺滄海桑田。
「親愛的沙沙」,他還是這麼說,她真想順著電話線爬過去扁他。
「你小心點,你媽媽在邊上呢。」
「不要緊,她總以為我在稱呼一隻母貓或一條母狗。」
「哎,你敢取笑我?」
「哪敢啊?你怎麼樣?小舍說,你在打工。千萬不要太累了。偶爾偷偷懶,那懶掉的工錢我叫小舍捎給你。」
「我才不要呢。」
「你以為你就是你自己的?」
「不是我自己的難不成是你的?」
「當然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暫時寄存在你那裡罷了,你要小心照顧它們,否則我會高價索賠的——」
「我甩賴你也沒辦法的。」
「誰說我沒辦法,我有的是辦法。」停頓半刻,他似乎想起了辦法,低聲道,「你親我吧。」
「小舍在呢?」
「他怕什麼呀,小孩子。」
荊沙看了眼捨,他很知趣地走開了。荊沙便吧嗒發出了聲。
掛掉電話,荊沙覺得有點恍惚,好像自己談了好多年的戀愛。很老很老了,老得不知清澀為何物。而實際上,她才17歲。
8月快開學前,荊沙辭了工作,打算在家好好休整。有天,端木捨打電話給荊沙,問他去不去秦皇島。
「我一個朋友組織的活動。在海邊游泳、燒烤,應該挺有意思的。就住一晚,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可我都不認識啊。」
「其實,除了那個朋友,別人我也不認識,所以叫上你。」
聽捨這麼說,荊沙也不好拒絕了。
父親覺得她累了一個假期,出去玩玩也好,也沒細問究竟是哪些朋友,甩給她300塊錢就放她走了。
端木捨背著個斜挎包在火車站等她。看到荊沙,連忙過去幫她提行李,荊沙瞅瞅四周,說,你朋友呢。端木捨道,他們先坐小車走了。
「哦,」荊沙訥訥道,「其實,你跟他們一起走好了,我可以獨自坐火車去的。」
端木捨道:「我喜歡坐火車,更像生活。」
荊沙沒聽懂,微愣了下,小跑幾步跟上腿長的端木捨。端木捨穿著白底花條紋的POLO衫,亞麻長褲,走得時候風姿飄逸。他跟覺真的不一樣,沉默寡言,16歲的孩子,倒是有跟年齡不相稱的穩重。
兩人的座位挨在一起,端木捨讓荊沙做裡邊以便於看風景。荊沙扭著頭,在火車的匡當聲中看噴薄而出的淡紅日頭將晨曦擦亮。
回過頭,看到端木捨正閉目聽音樂。
大約感覺到荊沙的注視,捨緩緩睜開了眼。因為睜開的速度很慢,也因為清晨車廂裡的人大多在打瞌睡,還有火車與軌道碰出的單調的摩擦聲,這一切都讓荊沙覺得,捨的睜眼,好比一尊雕塑突然活了起來。連帶著讓她產生某種微妙的紊亂的感覺。
「你聽什麼?」荊沙掩飾著自己莫名的情緒問。
端木捨摘下右耳耳機塞到她的左耳,迅速地,他把自己左耳耳機調整到右耳。
荊沙以前從不聽搖滾,以後也沒聽過搖滾,但是她永遠不會忘記這首《Foreverautumn》帶給她的震撼。
前奏是輕盈的木吉他,男主唱一聲「SO」後,秋的蒼涼意蘊便充斥荊沙耳際。尤其是到快結束那會,鼓聲緩緩加大,人聲和樂器都停了下來,主唱的一句低低的話語後,大提琴SOLO帶出開闊的景深與無限的惆悵,美得難以言喻。
一切都是在不知覺中,一切也都在陰差陽錯中。為聽清耳機裡雨的細微聲響,兩人於屏息凝神中暗自靠近。捨的下頜恰停頓在荊沙的發上,哨兵一樣的樹木在窗外不停後退,星點的小花在視線裡遼遠的鋪開,捨以為那股幽香無非來自8月清晨的天空,被音樂的鼓點打濕。
而荊沙在音樂停止之後很久很久,依然能夠感覺到心的迷失與負重。
荊沙扯下耳機,說:「覺也喜歡聽這樣的歌嗎?」
捨說:「覺不用聽,他本身就是一首搖滾。」
荊沙以為捨在裝深沉,笑笑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