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不是代小麗值班,荊沙大概不會遇到端木捨。
在這個匪夷所思的晚上遇到他,不知道冥冥之中蘊藏了怎樣的玄機。
荊沙剛回家,拖鞋還未換,門就被蓬蓬砸響了。
是對門住的小麗,一臉的焦急。「荊沙,不好意思啊,又要麻煩你了……」
小麗是個單身媽媽,在一家便利店工作。她說東東發燒了,要馬上送醫院,問荊沙是否可以代她上下晚班。
小麗的便利店管得嚴,缺勤的話一個月300的全勤獎就沒了。逢到東東有事,小麗都叫荊沙代班,鄰里鄰居,荊沙自然也樂意幫忙。
「那你快去吧,店裡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安慰了小麗幾句,荊沙連忙趕至位於後現代城的便利店。
她來過幾次了,熟門熟路,換上工作服後,就跟前一班的王阿姨交班,坐到了收銀台後。晚上的便利店並沒什麼生意,荊沙拿起隨身帶的書想讀一讀,翻了好幾頁居然不知道書上講了什麼。她知道自己有點心神不寧。被那個男人搞的。
便去包裡掏那張名片。細細地研究著。
名片上顯示出了那個男人不錯的經濟條件,他叫鄭簡,是一家台資企業的市場總監。
荊沙將剛剛消失在「源源」的那一幕又重放了下。
又想起幾個關於他的細節來。
有次,服務員端餐過來時,不小心濺到他身上,對方還沒開口說什麼,他已經一疊聲道,不要緊不要緊,衣服總是要洗的嘛!
他跟她說過,最怕因為自己給別人造成尷尬。問他最尷尬的事,他道莫過於隔著大老遠看到有個半生不熟的人向你走來。你是不知道維持著僵硬的笑筆直地走向他好,還是大老遠大喝一聲,再拔腳奔過去。
他有很好的教養,也很有趣,為什麼不試下呢?
荊沙啊荊沙,你年紀不小了。真想一個人住11年、12年……一輩子嗎?
荊沙腦子匡啷一下突然疼,就像遭到硬物猛烈撞擊。她的意識癱瘓了。每次都是這樣,她的潛意識似乎一直在抗拒自己往男婚女嫁上想。
她喝了口水,作了下深呼吸,塞好了名片。
時間昏昏沉沉地走。午夜近凌晨的時候,荊沙實在熬不住,手肘壓著書,趴在櫃檯上盹了過去。
朦朧間,似有人在喚她。
她知道有生意,勉強睜著睡眼,匆忙抓過顧客擱在櫃檯上的小盒子。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安全套。便利店午夜的生意端賴於此。
她邊打哈欠邊掃碼,「先生,68塊2。」然後很自然地抬頭。與對方視線相觸的時候,她茫茫然怔住了。
緊急閉上眼,又睜開。不是做夢,那個人還在。
還有必要掐自己的大腿嗎?
這麼遲疑著,對方開口了:沙沙姐,是我。
這個聲音,不僅把她的睡意全部震飛,而且震得她的心臟抽搐起來。
是端木家的孩子,一點沒錯。雖然隔了十多年,他也早不是當初清澀的模樣,但那副落落的氣質還是一以貫之的,深情在睫,孤意在眉,她一直覺得這句古話用來描繪他很恰當。
「呃。」她有點尷尬,不只是因為抓著安全套那麼簡單。
「你出院後,我去你家找過你……你鄰居說,你們搬走了。」端木捨眼睛灼出絲絲光亮,但說話語氣還是相當平和。
「是的。」那次事故不堪回首。
「住哪?還跟你爸住一起嗎?」
「爸爸過世了,我把老房子賣了,換了套小住宅,就住東四環外。大郊亭橋你知道嗎?再往東一點。離這不算太遠。」
端木捨點點頭,「沙沙姐,我想去拜訪你,你什麼時候有空?明天好嗎?我等不了那麼久。」
端木家的孩子仍舊是這樣,說話文雅但隱含霸氣。
「明天,哦,明天……」荊沙頭痛著,但也知道沒法拒絕。
「你在這上班嗎?明天我來接你。幾點合適?」
「不不,我只是代朋友值班。好吧,」荊沙無奈道,「明天晚上8點,你要方便,到我店裡來。在——」
荊沙說完地址。端木點點頭,嘴角展出了輕盈的笑,看上去有幾分熟悉的促狹。「那麼,明天見了。哦——」他的視線轉向那個小盒子,從兜裡取出一張百元。沒任何異樣。好像買的是再尋常不過的物品。
荊沙將零錢找給他。他接過,與她有輕微的觸碰。她恍惚盯住那隻手。她知道,那是雙乾燥的手,關節粗大充滿誠意,將她裹住的時候有細微的繭摩擦手背的沙礫感。因這一念,她的內心又遭到巨大的風暴。
端木捨將那只火紅的盒子塞進風衣口袋裡,像塞進一隻兔子一樣靈巧而迅疾。「再見。」他笑意盈盈。
「哦,再見!」荊沙還有點恍惚。
端木捨在玻璃門前又折轉身來,投向她的目光,像時間穿過記憶的隧道,捲起淡淡的風塵。
荊沙揉了揉眼。有些人在時間的雕刻下會顯出頹勢,有些人只會越來越光鮮,當然,端木家的孩子,從來不缺魅力。
一陣風過,店裡重新恢復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