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回到家,看到端木在沙發中睡著了。
剛洗過澡,空氣裡有很好聞的清香。
他睡得很鬆弛,鼻翼間有舒緩的呼吸,想是累得不行。因為個子高,一條腿曲在沙發,另一條搭到扶手上,腳尖下勾,像個刨地的鋤頭。睡姿有一種兒童的天真。當然吸引我的是他穿睡袍的樣子,帶子未繫緊,露著一塊結實的胸。很SEX。
我舔了舔舌,從臥室拿了條毯子,飛過去扔到他身上。他被驚了下,含糊了聲,翻個身,頭朝沙發內側,又睡去了。這一覺睡得長。直到半夜,他匡匡敲我門。
我還在床上寫便簽。睡不著覺,我每每幹這樣的活,寫一張扔一張,就像把心裡的垃圾全排了出來,地板上那一團一團,應該都是我心靈的排泄物。
我把門拉開:「什麼事?」
他可憐巴巴,「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我又不開飯店?你找我幹什麼?」
他看看我床頭的小檯燈,知道我尚沒入睡,說:「你欠我一頓早餐,所以為我效勞吧。」
我皺皺眉,忽然明白什麼叫身不由己。我居然不反感他的騷擾,相反還有點小小的興奮。因為我被引誘了。午夜的燈光又暗又稠,他眼裡的燦亮於是成為飛蛾撲火的源頭。
他吃我做的掛面。這碗麵我用了媽媽熬的豬骨湯,放了三顆油菜,一隻番茄,還摔了個雞蛋。紅黃綠,正好可以做交通燈。他先把紅吃掉了,又吃掉黃,最後留下「一路暢通」。
麵條絲縷地搭在黑色筷頭上,像斑馬線。他全部吸溜進肚子。大概在他腦子裡,沒有人行道這一說法。想來的話,只有送死。
我搖搖頭。有種赴戰場的悲壯。
他把燙汁喝光,匝巴了下,「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面。」
「謝謝賞光。」我站起來,「飯店打烊了,客人你快回家吧。」
端木拉住我的胳膊,「你們店還有沒有別的服務?」
我白他一眼,「本店只作正經買賣。」
「我又不吃人肉饅頭。陪我聊聊天,好不好?」他臉上有魅惑的氣息。說話語氣又這麼溫柔,我擔保就是你坐在他面前也同樣的沒法抗拒。
當然,我也不想抗拒。就算溫柔鄉只是一個預先設計好的陷阱,我也樂意滾下去。
我解下手錶,「算時間,我賺外塊。」
「嗯哼。」
「講什麼?」
「什麼都行。」
「為什麼這麼早就來攆人?」
「冤哪,我只是想你了。」
哼,口蜜腹劍。我想。「為什麼選中我?」
「覺得你很好玩。」
「好玩?」
「你來的時候感冒了吧,左右開弓拿著紙巾擤鼻涕,我很好奇你究竟在兜裡塞了多少紙?當然,要沒有後來你稀里糊塗的誤入,我還發掘不了你好玩的潛質。」
「我是你第幾個房客?」
「第5個,但前面幾個都沒住滿一個月。有的是因為不好玩,也有的是因為不講衛生。」
「你這樣的人才,正正經經找個女朋友很難嗎?」
「那就不好玩了。」
「你的終極目標究竟是什麼?」
他的表情很天真很無辜也很正大光明,「你還沒明白嗎?我很無聊,我想讓生活變得有意思一點。」
「你真是,吃飽了,撐的。」我咬牙切齒。但,他撐不關我事,他發瘋也不關我事,我享受這物美價廉的房子——和男人,就好。
「跟我講講你的故事——」他置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有屬於資產階級的慵倦和優越。他可以消費我,而我只能被消費。
講著講著,我睡著了。隱約間,他親了我,但只是隱約。當然,就算親,也沒有關係。他親我,我也可以親他,兩不相欠。翌日我在我的床上醒來。床頭櫃上整整齊齊放著一摞便簽紙。是我昨天隨地亂扔的,想來被他看了夠。
我拿過翻了翻,大約有10張跟Z有關,6張跟公司有關,1張跟他有關。那唯一跟他有關的一張被他放在了最上面。
我寫的是:要陪這無聊的傢伙將無聊進行到底嗎?嗯,他硬件不錯,軟件也湊合,馬馬虎虎過關吧。
完了,我想,他摸到了我的老底,那就是我跟他一樣無聊並接受了他共赴無聊的邀請。
我和他的故事從這一天正式開始。
晚飯是他叫的PIZZA。我們面對面坐著,一人撕一塊吃,撕一塊下一個論斷:
「你喜歡的Z是個老男人,並且是有婦之夫。」
「你討厭O型血,只因你被O型血傷害過。」
「Z想娶你,是你臆想的吧。」
「你以為你好到哪裡去,有錢但找不到真愛。」
「你跟Z不會超過3個月,Z本來對你有點真心,可後來覺得你這女人很難纏,於是見好就收。」
「你跟O型血分手的時候,她打了你一耳光,罵你混蛋。」
「其實他低估了你,你沒有鬧,也沒有哭。你還笑了。你覺得Z失去你是他的損失,而你呢,還有機會再愛一場。」
「O型血後來後悔了。想跟你重修舊好,但是那一記耳光太乾脆利落了。於是,只好自食其果。」
……
端木笑起來,「我們是不是可以合作寫接龍小說。」
「我看沒有任何問題,我們的想像力足夠強大。」
「那你說,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樣呢?」
「我會讓Z遇到O型血。」
「我和你呢?」
「……」
他親吻我發燙的臉頰。我摟住他的脖子。我們熟門熟路地吻,好像不是第一次。事實是,確實不是第一次,在我酒醉的時候,我們吻過了。只是他說,酒臭味至今讓他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