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5章
    第5章

    那個春節,我們一家過得其樂融融。我日日睡懶覺,爸爸媽媽知道我工作累,全都縱容我。午飯後,我會帶父母出去逛,看看天安門的氣派,吃吃王府井的小吃,還時不時去廟會湊湊熱鬧。晚飯一般在外面解決,各地菜系輪番著讓父母品嚐。要等爸爸懷念家鄉菜時,我們才去超市買菜由媽媽在家裡做。暖氣捲著菜香聚到玻璃,與外面的冷氣相撞,總會氤氳起一片薄霧。這片霧屬於家的溫暖。

    托老有句話,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我想說,幸福的家庭之所以相似,那是因為都有一個擋風遮雨的巢。不幸的家庭雖個個不同,但很多是為房子著惱。如果沒有這間房子,我們一家三口不會在北京這麼快樂。但是這房子也是租來的啊。這幸福因而也很短暫。

    父母很關心我的個人問題。我很慚愧,但不得不說,我「剩」了。年近而立,只談過一次失敗的戀愛,並還曾無恥地想為那次戀愛付上一生的代價。

    媽媽說:「要是在北京打拼得累,咱就回家,老家不比京城熱鬧,但悠閒自在。要不,讓你陳阿姨在老家給你物色個對象,要對上眼,咱就回家。反正啊,眼下這房子你也是租的,在北京,你還沒落地生根。」

    「媽,待我攢夠首付的錢,我就買房。」雖然這麼說,我也知道我工資上漲的速度遠遠不及房價攀升的速度。要有自己的房子,還遠得很呢。

    媽媽歎口氣,「沒有另一半,這房子管什麼用?它能給你噓寒問暖嗎?說到底,它就是個殼,是冷的。」

    我無語。

    我煩惱的時候,喜歡在便簽上寫字。此刻我坐在端木的被窩裡,寫寫撕撕。

    端木的被褥我沒有換。因為我沒有多餘的褥子,也不想為父母的一周假期,費那個錢。端木用過的被子,有某種干冽的醇香,類似於大麥茶的味道,當然沒那麼誇張。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味道,自己可能聞不到,但別人一穿你的衣服或者蓋下你的被子就一清二楚了。有的味道會讓你無從忍受,有的味道則讓你心曠神怡。顯然,端木的屬於後者。

    在氣味上不排斥,才能夠進入下一個階段。

    當然,我這麼說,並不表示我打算跟端木發生點什麼。我只是相當恍惚。有時候,比如說現在,我很想找個人嫁了。隨便什麼人,只要是雄性,沒有殘缺。我過夠了吃泡麵的日子,想找個人搭伙做飯。也想做愛。淋漓盡致地做一場愛,我可以閉上眼睛,假裝是Z。我想我一定會在自己的想像中抵達高潮。我也不想天天天天加班了,每個光鮮的日子,我擁有的永遠是首鼠兩端,而中間那最黃金的時間啊,全部廉價地賣給了資本家。人如果就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我越想越煩。便簽寫了一張又一張。可見心裡的怨氣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寫到手發麻,還是無法把氣平下去。這個時候,我櫃邊的電話響了。

    我知道是端木,因為這裡的固定電話我從不用。

    「嗨。」果然是端木,「假期愉快嗎?」

    「托你福很愉快。」我忽然一個激靈,「你要用房子了?」

    「別擔心,我在國外,還要呆兩三天才回。」

    我鬆了口氣,「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事。」對方頓了頓,「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想到你了,就給你撥過來。沒有去算時差。」

    「是麼?第一個就想到我?」

    「嚴格地說是第三個。」

    「前兩個沒打通。」

    「第一個不知道號碼,第二個不合適。」

    「你是怎麼定義適合不適合的呢?為什麼我就合適?」

    「嗯,走得不近,也不遠;不可能走近,也不可能走遠,這就算合適。」

    「在你租房子的時候,你就預備著找這樣一個人嗎?而且,必定是女性。」

    他毫不遲疑,「很聰明。」

    「那我不得不懷疑你的用心。」

    他笑了起來,「把我當成採花大盜?」

    「不,我覺得你很無聊。」

    他還在笑,「沒錯,我的確很無聊,我想找個有意思的人,陪我一段。」

    「我希望不是我。」

    「那得由事實說話。其實,我覺得你也很無聊。你可以向我學習。」

    「我不若你有錢,恐怕消費不起。」

    我砰地掛了電話,軟軟地滑進被窩,不知道為什麼有羊入虎口的感覺。都說便宜沒好貨,便宜的房子後面果然埋著陰謀。我被算計了。逃嗎?可以啊,相當自由。但我一點走的念頭都沒有。棉被鬆軟舒適,直將我拖入夢境。

    爸爸媽媽走的那天,端木居然出現了。

    那時候,我正在幫媽媽檢查行李,半小時後,我要送他們去火車站。門鈴丁咚響了。爸爸去開門。端木在外頭親熱叫:伯父。

    爸爸傻眼。緊跟著媽媽也傻眼。我緩緩站起身。看到端木男主人一樣自在地進了屋,手裡拎著似乎剛從飛機上撤下來的大行李。他穿著華貴,派頭十足。花花公子。爸爸媽媽肯定在心裡這麼定性。

    果然,他們把目光齊聚我身上。

    我該怎麼解釋?同屋?保守如父母會怎麼想?未婚同居,他們倒未必不能接受,只要小伙子看上去有誠意,可是對著這樣一個風流人物,除了搞搞外遇,玩玩一夜情,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我訥訥了下,不知說什麼。端木自我介紹了:我是曉蘇的房東——

    我連忙接上說:爸爸媽媽,老實說,我的租約到期了,他寬限我一個月,容我住過春節。現在來收房了。

    媽媽緊張道:「囡囡,那你找到房子了嗎?」

    爸爸轉向端木,「這位先生,能否再寬限幾天,讓我女兒再找找房子。」

    端木估計也沒料到我會這麼說,作了個手勢,「沒問題,我可以再等。」他把行李箱拎進房間,旋即出來,「曉蘇,要用車吧?司機還在外面等著。」

    他禮貌地跟我父母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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