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3章
    第3章

    我後來才明白,我們鎮江同鄉會在6樓,而他們利茲大學的留學生派對則在5層,我隨著人潮昏頭昏腦走錯了樓層。卻因為這一次誤入,我與我的神秘房東實現了邦交正常化。

    抽獎之後有舞會。很叫我吃驚,為舞會即興伴奏的是端木。我站在他身側,看他流水一樣俯伏彈奏,簡直是一種享受。他的側臉因為時仰時合而染上不一樣的光影,時而濃墨重彩,如金秋跳蕩的日光,時而隱入晦黯,若暴雨前的海面。他眼睛偶爾閉住,臉上帶著人琴合一的微茫。我相信那一刻,他魂在天外。

    曲畢,他對我說:「你為什麼不跳?」

    「我更喜歡看你演奏。很美。」

    聽我這樣說,他微微有些羞赧,似乎為了掩飾這份羞赧,他道:「想聽什麼?」

    「你什麼都會嗎?」

    他說:「試試。」

    我其實沒有太多音樂細胞,唱歌水平也不敢恭維,因為忙,現在更是既不聽流行,也不聽古典,停頓在腦子裡的只有「秋日私語、獻給愛麗絲」之類的快餐曲。

    「呃,我想聽《愛之美》。你會彈嗎?很多餐廳用來作背景樂。」我哼了幾句。他聽出來了,揮手掃過一串音階,便有如水之音潺緩而來。

    在空靈的音符間,屬於愛的美好、憂傷一起抵達,短暫擱淺,而後消融於廣袤的溫柔中。

    待我拔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已注視我多時,「讓你想到不愉快的了?」

    「不,」我擦擦澀澀的眼角,「恰恰相反,因為美好而感動。你彈得很棒。我想我以後會多花點時間留意音樂,因為它很神奇,動人心魄。」

    「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當然。」

    端木叫來了矗立多時的琴師,略微吩咐了幾句,便帶我進了舞池。

    我不是很會,只是跟著節奏隨他走。我們間或說話。

    「房子,你為什麼要出租?我想你並不缺錢。」我問他。

    「不,我缺。」他笑。

    我掃掃他的行頭,儘管我不識貨,也知他的西服並不會是山寨版,「別開玩笑,你這樣的氣質,必定出自優渥的家境。」

    「這沒有錯,但家裡的錢並不代表我的錢。房子我也是租的,因為負擔不起,才打算找個人分擔。」

    「你做哪行?」

    「公務員。我的工資稅前4000多。在北京是工薪。」

    「是、嗎?」我詫異。

    「你不信?」

    「確實難以想像。公務員——不知道你循規蹈矩起來是什麼樣子。」

    「我猜想你可能更想用點頭哈腰這幾個字來形容。看來你把公務員妖魔化了。」

    我笑。

    「你原本覺得我做哪行?」他問我。

    「嗯,律師或者警官。」

    「為什麼?」他很詫異。

    「我第一次見你,覺得你很嚴苛、板正。一雙眼睛掃來掃去,好像在給人定罪。」

    他撲哧笑,笑得很溫柔。「現在呢?還這麼覺得?」

    我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又黑又亮,燈光的效果,感覺若無數星辰閃爍,我想我有點慌亂了,所以才會口不擇言,「現在嘛,感覺你,好像在勾引我。」

    他俯伏爆笑。節拍都跟不上了,只好止步,支住身子。

    原來除了嚴苛、謙和,他還有粗野的第三面。我看著邊上別人投過來的訝異的目光,有點無措。他卻又把手搭過來了,「你很好玩,再跟我說點好玩的。」

    「我又不是陪聊。公平起見,這次你先說。」

    「說什麼呢?」

    「愛情吧,愛情是人類永恆的話題。你總歸愛過吧。」

    「我說我沒愛過你信嗎?」他臉上有一點痞氣。鬼才信。

    「那最好沒有,你就等著把完整的愛獻給我好了。」我白白眼,又道,「沒有就編,有點誠意好不好。」

    端木恍惚了下,那眼神很遙遠很遙遠,遠得就像灰燼,一觸就飛。「那你就當小說聽吧。」

    端木在年少的時候,曾經暗戀過一個女孩子。女孩子那時候已經心有所屬,她的心上人跟他關係還很密切。那時候,他天天想著怎麼把女孩子搞到手,但女孩子對他半點興趣都沒有,一門心思想著那個男孩。但是她跟那男孩的的戀情由於雙方家長的阻撓,進行得很不順利,兩人決定私奔。他們倆都找到了他,寄希望於他的促成。他先給離家出走的女孩子找了家賓館,卻不告訴男孩子,他天天去找她,希望能藉著這有限的時日與她迅速培養感情,但是她堅貞似鐵,心心唸唸只有那個人。他只好把女孩子的住址告訴了男孩。然後,因為心存私心,他又將兩人私會的場所、時間通知了雙方大人……

    這個故事我一聽就知是假的,還私奔,都什麼年代了。他也沒半點講故事的能力,不會鋪墊,也不懂得煽情,平鋪直敘,還將自己描繪得特別猥瑣。聽得我索然無味。但我還假裝頗感興趣地問:「後來呢?捉姦在床?」

    他目光沉鬱,神情蕭條,「後果比我想像的嚴重。我就不告訴你了。反正此後,我一直沒法原諒自己。」

    我駭然,這麼蹩腳的故事,他居然也會入戲。

    他轉換心情,「換你了。」

    我找了最甜蜜的。關於我和Z。

    那是個仲夏的夜晚,空氣裡都是木香的味道。暑熱經久不散,我和Z在家呆不住,就出去夜遊。

    我們在大排檔喝扎啤,Z喝得有七八分糊塗。

    「曉蘇,」他忽然站起來鄭重地說,「你能嫁給我為妻嗎?」

    「我太小了。」

    「你的意思是,覺得我年紀大了?」

    「不是,瞧我的額頭僅及你的肩呀。將軍,晚安。」

    我們在重複一部電影裡的對白。若干年前的巴黎,也是一個仲夏夜,貝拿道特將軍送黛絲蕾回到旅店門口,就是這麼說的。

    那是Z唯一一次向我求婚。如果可以算是求婚的話。我痛恨自己當初自以為聰明的對答,因為,我再不能弄明白那時候的Z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叫什麼名字?」端木問。

    「Z,在我日記本裡,我一直用Z代稱。」

    「你們分手多久了?」

    「5年。5年前,他不告而別。我在我們租的房子等了他5年。」

    「為什麼又決定搬離呢?」

    「我可以等5年,甚至一生一世。但是那已經不是現實的等法,放在心裡就可以了。在現實中,5年足能夠表明,他已經把我放棄。」

    「你很傷感?」

    我想,大概是我眼角又澀了,被端木看到了潮濕的痕跡。

    「有一點吧,總會有一點。」

    「永遠幹不了?」

    「其實,有人惦念和被人惦念都是幸福的。」

    那晚,端木打車送我回家。我以為他會上樓呆一會的,但他沒有,在車裡與我告辭。

    「祝你明天會有個好心情。」

    「一定會的。再見,端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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