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萊爾只會吃喝玩樂,揮霍祖上留下來的財產,我敢說他早就打算移居倫敦了,沒準現在都已經辦好移居的手續了。看來又一個古老的家族即將衰亡了。真不知道下一個又該輪到誰,但願不是我們,幸虧我們的女兒尤迪喜歡這裡。」
哈夫洛克太太頗有同感地說道:「是的,親愛的。」她敲了敲鈴,招呼僕人把用過的茶具收拾乾淨。阿加莎從客廳裡走出來,客廳的牆壁是耀眼的橙色。她的膚色深黑,身材粗壯而又高大,一條舊式的白頭巾裹在頭上。這種白色頭巾在牙買加早就已經過時了,只有在一些窮鄉僻壤偶爾才能見到。一個漂亮的混血少女跟在阿加莎的後面,名叫菲麗普絲,她來自瑪麗亞港,哈夫洛克太太有意要培養她接女僕的班。哈夫洛克太太對阿加莎道:「今年番石榴成熟得早,我們該裝瓶了。」
阿加莎顯得很冷淡:「知道。但我們還得要一些瓶子。」
「為什麼?去年我剛從金斯頓弄了24個給你,那些可都是最好的啊。」
「沒錯,但是有5、6個都已經用來裝麥芽漿了。」
「我的天哪,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阿加莎揀起一個大銀盤,又看了看哈夫洛克太太,等著挨訓。
哈夫洛克太太不是牙買加本地人,所以她不清楚麥芽漿是什麼東西,加之她又是非常隨和的一個人,所以也不想尋根究底。既然瓶子不夠用,她只好說:「那好吧,阿加莎。等我再到金斯頓的時候多弄些回來。」
「好的,太太。」阿加莎邊說著邊領著年輕少女回到房裡去了。
哈夫洛克太太開始做針線活,她拿出一個花邊,指頭機械地動著,眼睛還不停地搜尋著她那惹人喜愛的鳥。哦,兩隻鳥戰士回來了!它們在花叢間徜徉,就連翹著的尾巴都顯得優雅。太陽低垂在遠方的地平線上,「鳥大夫」時不時炫耀著它們那美麗動人的翡翠色。一隻鳥站在雞蛋花的枝梢上,開始了它的晚場表演。樹蛙發出了咚咚的聲響。黃昏降臨了。
康坦克的面積大約有兩萬英畝,位於波特蘭郡境內布魯山脈最東部的一座叫坦德雷弗利山的腳下。是由奧利弗·克倫威爾將軍賜給哈夫洛克祖先的。與很多移民不同,哈夫洛克家族歷經300多年的風風雨雨,也遭遇了不少地震和颶風的襲擊,而且可可、蔗糖、柑桔和椰子的種植也都興衰起落,可依舊能在今天支撐著這片巨大的種植園。豐收的香蕉和肥壯的畜群都足以證明這是島上最富有、也是個人財產最豐盛的一家農場。經歷了300多年風雨洗禮,並重建後的那幢樓房,活像個混血兒:古老的石基上搭起了二層樓,紅松木做成了樑柱,兩側單層耳房懸出,室內結構是牙買加式的銀杉木天花板套間。哈夫洛剋夫婦此刻正坐在樓房正中凹進去的陽台上,面前是精緻的花園。四周是茂密的密林,一直綿延到20里外的海邊。
哈夫洛克上校擱下報紙:「好像有汽車的聲音。」
哈夫洛克太太語氣堅定地說:「如果那些人是從安東尼奧來的,你乾脆就藏起來,不去理會他們。我實在忍受不了他們關於英格蘭的那些高談闊論。上次他們居然喝開了起來,害得我們一直開不了晚飯。」說著她忽地站起來說,「我去叫阿加莎,就說我現在偏頭疼。」
這時阿加莎正好從客廳走出來。她面色慌張,後面緊跟著3個男人。她緊張地說道:「這幾位先生要見上校,他們從金斯頓來。」
像是領頭的男人頭上帶了一頂巴拿馬禮帽,短邊、帽簷呈波浪型。他用左手把帽子摘下來,放在胸前。陽光照在他那油亮亮的頭髮和兩排白白的牙齒上。他從女管家身後擠上前,伸出一張大手:「我是岡查爾斯少校,從哈瓦那來。很高興見到您,上校。」
他說話時會帶著牙買加出租車司機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那種美國音。哈夫洛克上校站起身來用手輕輕碰了碰伸過來的那只張開來的大手。他順便掃了一眼那個少校身後的兩個男人——他們各自提著一隻在熱帶地區常見的新款旅行袋,即泛美公司夜宿手提包,看上去很重,他們就這種姿勢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過了一會兒,這兩個人同時彎下腰把提包放在他們的腳邊,然後又才站直。他們戴著白色的扁平帽子,高高的顴骨映著透明的綠色鴨舌帽簷。他們直勾勾地看著少校,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少校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的副官。」
哈夫洛克上校從衣袋裡掏出煙斗,填滿煙絲。他毫無顧忌的打量著這位少校和他的兩位副手,心裡一直盤算著怎樣把眼前這3個人帶到他的書房寫字檯周圍,因為在他寫字檯的抽屈裡面有一隻左輪手槍。哈夫洛克上校點燃煙絲,透過繚繞的煙霧看著少校的臉:「先生們,請問有何貴幹?」
岡查爾斯少校攤開雙手,金黃色的眼眸裡顯露出喜悅和友善,敦實的笑容掛在臉上。「我們到這兒來的目的是想給您介紹一位紳士,來自哈瓦那。」
少校右手一揮,一臉真誠的樣子說,「他是個十分和善的人,非常德高望重。我相信您一定會喜歡他的,上校。他委託我轉達他對您的問候和敬意,並想順便詢問一下您的資產價格。」
這時,從始至終在一旁微笑著,顯得彬彬有禮的哈夫洛克太太突然站到丈夫身邊,說道:「真不好意思,少校。在這種骯髒的地方只有一條路好走。您的朋友應該事先寫封信過來,或者是在金斯頓向人打聽一下,實在不行就去政府問問看。您看,我丈夫一家子在這裡已經住了差不多有300年了。」
哈夫洛克太太的這番話似乎是不想使面前的這個人過於尷尬,她依然溫文爾雅,略帶歉意地看著對方,「我們從來就沒打算出售康坦克,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討論。我也不知道您的那位朋友是怎麼會打起這個主意的?」
岡查爾斯少校含笑著彎了彎腰,好像沒聽見哈夫洛克太太的話似的,又把臉轉向哈夫洛克上校:「我的這位先生為人很慷慨,您可以出任何一個合理的價格。何況這兒又是牙買加最好的一處地產。」
「您剛才清楚地聽到我太太說的話了,我的資產是絕對不會賣出去的。」哈夫洛克上校乾脆地答道。
岡查爾斯少校哈哈大笑,隨後又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解釋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您可能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上校。我的主人有一筆資金需要投資,正想在牙買加找出路,所以他希望能在您這兒為這筆錢找到歸宿。整個牙買加,我的主人就只看上了您的產業,對於其它的統統不屑一顧。」
哈夫洛克上校即將爆發,但仍舊忍住性子說:「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少校。可是非常遺憾,您這樣僅僅是浪費自己的時間。起碼在我有生之年,康坦克是絕對不會賣出去的。請您原諒了,我們家吃晚飯的時間總是挺早的,而你們也還要趕路吧。」他順著涼台往右邊做了個手勢,繼續說道,「這兒是通往你們汽車的捷徑,我可以為你們帶路。」
哈夫洛克上校頗為禮貌地先走了一步,但他發現岡查爾斯少校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冷峻起來。
而此時岡查爾斯少校的目光也變得很強硬,笑容也在逐漸消失,只是態度依然沒變,聲音還是那麼友好。「請稍等片刻,上校。」他向身後的兩個副手簡短地囑咐了一句,哈夫洛剋夫婦竟然同時注意到他那張快活的假臉孔隨著他的厲聲囑咐悄然消失了。哈夫洛克太太感覺有些不安,下意識的往丈夫身邊貼近了一些。那兩個男人聽到少校的命令之後,彎腰拎起他們的夜宿包走上前來。岡查爾斯少校將拉鏈拉開,提包繃緊的大口張開了——裡面塞滿了大疊嶄新的美鈔,彷彿都快溢出來了。岡查爾斯少校伸出雙手說道:「這裡全都是100美元的面值,一共50萬,全部是真幣,相當於18萬英鎊。上校,希望你清楚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產,這筆錢足夠你們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過上舒適的生活。沒準我的主人願意再增加兩萬英鎊,湊個整數,一周之內您就可以聽到消息。而我們所需要的不過就是半張有您簽字的紙片而已。其餘的事兒可以找律師去商量。上校。」岡查爾斯臉上又露出媚笑,「讓我們乾脆一點,說聲『好』,握握手,然後這些錢就可以留在這兒了,你們也可以享用你們晚餐。」
哈夫洛剋夫婦對這些人憤怒和厭惡的程度很容易從他們臉上看出來。可以想像哈夫洛克太太第二天將怎樣描繪:「庸俗卑鄙而且非常自以為是的小人,以為有兩個骯髒的塑料提包就可以為所欲為!不過蒂姆可真是好樣的,他當即叫那些人連同他那噁心的臭錢一起滾蛋。」
哈夫洛克上校撇了撇嘴,厭惡地說:「我想我剛才已經把我的態度講得很清楚了,少校。無論你們出多高的價格,我的產業都不會賣出去的。我對金錢的渴望和一般人不一樣。我現在唯一的要求是請您馬上離開這兒!」哈夫洛克上校把熄了火的煙斗重重的擱到桌子上,好像準備要捲起袖子大幹一場。
此刻岡查爾斯少校雖然嘴巴還露著微笑,但整個人已經快要惱羞成怒,一副尷尬窘態,甚至連最初金色的眼眸也變成了兩塊硬硬的黃銅。他那壓低的聲音明顯有一絲不快:「是你沒聽清楚,上校,而不是我。現在請你聽明白了,我的主人告訴我,如果您堅決不接受他最仁慈的要求,我們還有另一種辦法可以採用。」
哈夫洛克太太將一隻手放到哈夫洛克上校的胳膊上,使勁捏著,她有一種大禍將臨的感覺。哈夫洛克上校撫摸著太太的手,試圖安慰她,「少校,請您馬上離開,否則我要叫警察了。」他緊閉的嘴唇裡吐出幾個字。
岡查爾斯少校的臉上沒有一絲光,表情緊張而陰沉,他用紅紅的舌尖,輕輕地舔著嘴唇。他冷酷地說道:「上校,您說在您有生之年絕對不會出賣這樁產業,您確定了嗎?」他把右手伸到腰後,指骨節「卡嗒」響了一下。迅速的,站在他身後的兩個男人亮出手槍,野獸般銳利的目光一直盯著少校放在身後的手指。
哈夫洛克上校試圖想說一聲「是」,但嘴巴幹得沒能發出聲來,而哈夫洛克太太也嚇得趕忙用一隻手捂著嘴。他嚥了一口唾沫。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人難以置信。這些卑鄙下流的古巴無賴一定是在嚇唬人。「唔,沒錯。」哈夫洛克上校含糊地應了一聲。
岡查爾斯少校微微點了點頭:「既然這樣,上校,我的主人就只好與您的女兒進行談判了。」他把手指輕輕一勾,迅速閃開身,騰出地方,「砰,砰,砰……」槍聲不斷,眼前兩個身體已經躺倒在地上。
岡查爾斯少校彎下腰檢查了一下彈著點之後,和兩個槍手大步走進橙色客廳,穿過大廳裡紅木雕刻的傢俱,從前門走出來,沉著地鑽進一輛標著牙買加牌號的黑色塞丹牌轎車。岡查爾斯少校發動了汽車,兩個槍手筆直地坐著,汽車緩慢地開上了洛伊爾·帕姆斯大道。就在通往安東尼奧港的公路的交界處,被剪斷一半的電話線懸在樹枝上,好似閃閃發光的蔓籐。岡查爾斯少校小心地開著車,熟練地穿過泥濘的窄路,開上沿海的柏油公路,他加大油門。大約過了20分鐘,3個人開到了一個裝卸香蕉的小碼頭,這裡很是喧鬧。隨後他們把偷來的汽車停在公路邊的草地上,下了車向前走了200米左右,隨後又穿過一條行人稀少而又寬敞的街道,來到碼頭。一艘小快艇正在這裡等著他們,嘟嘟地排著氣泡。3個人登上嗡嗡地叫著的快艇後,在靜止的水面中沖蕩起一輪一輪波紋,向遠處駛去。曾經有個美國女詩人把這個地坊稱之為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港口。可是又有誰知道,這美麗的表象背後又隱藏著多少罪惡呢?
沒多久,快艇便駛到一艘重達五十噸的輪船旁邊。3個兇手丟棄快艇,登上甲板。輪船的雙缸柴油發動機沉重地咆哮著,沿著深水道揚長而去,留下片片鱗波在船尾蕩漾著。
與此同時,蜂鳥俯視著躺在康坦克涼台邊上的哈夫洛克太太,不停的在她心臟的上方盤旋著。不,這事兒與它毫不相干。它快活地飛向樹叢中那一片寧靜的棲息處。
馬達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小型越野車在一個急轉彎後在門前剎住。
如果哈夫洛克太太還活著的話,她准又會這樣嘮叨起來:「尤迪,我的寶貝兒,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總是開那麼快,尤其是在拐角處,路上的那些沙子都被濺到草坪上了。你知道這會給刈草機帶來多少麻煩呀!」
一個月之後,倫敦。這是10月初的第1個星期,天氣晴朗,情報局M局長的辦公室裡。窗外公園裡刈草機的喧鬧使詹姆斯·邦德不自覺的傾聽起來,呼吸著刈草時那種時而漸弱時而漸強的草和泥土的清香,此時邦德正坐在局長對面。在邦德心中,電動刈草機工作的聲音是明媚的秋天裡最動人的聲音,可惜的是這種破舊機器發出的鋼鐵的催眠曲正在永遠地從世界上消失。
邦德從3分鐘前走進這間辦公室,就一直這樣遐想。這一次,局長稱呼他——詹姆斯,而不是他的代號——007——的時候,他就有種感覺,這次任務不同以往,可能是從私人角度佈置的,甚至與其說是命令,不如說是請求更加確切。時間已經過去了3分鐘,局長仍像邦德進來時一樣,那只煙斗還沒有點燃,目光中散發的那種格外謹慎和擔憂更加證明了邦德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