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喝了一口威士忌,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些具體的細節,都是琳達告訴伯爾福德夫人的,馬斯特斯和其他人一句都沒有提過。不難想像,琳達打算使用一切手段去打動他,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必不可少。可是馬斯特斯像是吃了秤砣,根本不動心。她簡直是束手無策,一點辦法也沒有。從前的那個馬斯特斯早已消失不見了,現在住在這房子裡面,和她打交道的只是一個軀殼而已。最後,她不得不屈從這些條件。她窮得連一張去英格蘭的機票都買不起。為了生存,她不得不服從他的安排。就這樣,一年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凡是公開場合,他們相敬如賓;沒有外人在場時,他們便沉默不語,甚至連招呼也不打。大家對這些變化深感意外,可是誰都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她羞於向外人提起,而他更覺得沒有必要。慢慢地,他和我們疏遠了,但工作依然很出色,大家也因此都鬆了口氣,以為他們和好了。大家重新接受了琳達,她過去的種種行徑也被人們逐漸地淡忘了。
「一年後,馬斯特斯任職期滿,要從百慕大調到別處去。他對外聲稱,琳達要留下來處理他們的房子和其它事情。他倆參加各種為他準備的歡送會,然後他獨自出發了。琳達沒有去碼頭送他,我們覺得很奇怪,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琳達有些不適。兩周後,英國便傳來他們離婚的消息。琳達去到政府辦公大樓,和伯爾福德夫人長談了一回,很多細節這才披露出來,也包括後來琳達受到的那些更加嚴厲的懲處。」
總督將威士忌一飲而盡,杯子裡剩下的冰塊嘩嘩作響。
「就在馬斯特斯動身的前一天,琳達在盥洗室留了一張紙條,希望在他們分手之前可以和他最後談一次。以前馬斯特斯會把這類留言撕得粉碎,然後放在臉盆上面的架子上。可這一次,他破例回應了琳達,答應晚上6點和她在起居室見。到了約定的時間,可憐的琳達從廚房走進起居室。她已不寄希於用舊情打動馬斯特斯。她靜靜地站在一邊說,現在她只剩下10英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如果他走了,那麼她只有餓肚子了。
「『之前給你的首飾和毛皮帽子呢?』『那也頂多值50鎊』『那你自己去找活兒干吧。』『但是找工作是需要時間的!兩個星期後我就要搬出這裡,另謀住處了!你難道一點兒東西也不留給我嗎?我會挨餓的。』馬斯特斯面無表情地說:『你很漂亮,不會淪落到挨餓的地步的。』『不,求求你,你一定要幫我,菲利普。假如我要到政府辦公大樓前去乞討,你臉上也不會光彩的。』
「他們住的那幢房子是他們結婚時,連同家俱一起租來的,現在除了一些雜物,沒有其他的任何東西屬於他們自己。一星期之前,他們和房主清點了所有的財產。所以現在,他倆的財產只有一輛二手汽車和一部收音機。
「菲利普看著她,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看她。『好吧,汽車和收音機給你。就這樣,我還得去收拾一下。再見。』說罷他扭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總督看著邦德,無奈的笑了笑,說:「琳達這才覺得舒服,總算得到了點財產。馬斯特斯一離開,她就將包括訂婚戒指和狐皮披肩在內的所有東西,帶去了哈密爾頓,並在那裡找到一家當鋪,首飾當掉換了40英鎊,狐皮披肩換了7英鎊。然後又根據擋泥板上的信息找到了一家賣車的中介,可是如意算盤並非那麼好打。當她問到這輛車可以賣多少錢時,對方以為她在開玩笑,說道:『夫人,馬斯特斯先生是分期付款買這輛車的,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付款了。我想他一定跟你說了。我們聽說他要離開此地,所以在一周前我們把律師的信發給他了。他回信說具體的事宜由你來交涉。稍等,讓我查一下……』說著他從文件夾取出一頁說:『對,這裡,他剛好還欠……200鎊。』
「琳達聽到以後,頓時急得哭了起來。經過交涉,中間商同意把汽車收回,儘管這輛車已經不值200鎊了。他要她把車當即留下來,連同油箱裡的汽油及其它東西,琳達不同意也得同意了。爾後在收音機店裡,她的運氣更壞,還不得不付10英鎊才說服老闆留下收音機。為了省錢,她只好搭便車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地方下車,然後走回去。一到家,她便撲到床上放聲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她現在的情況簡直是糟透了,馬斯特斯太狠了,將她落井下石,報復到家了。」
總督頓了頓又說:「馬斯特斯其實非常的善良,平時連只蒼蠅都不願意傷害,這回卻做出了這麼決絕的事情,實在是因為他被傷害到了極致,也是情有可原的。」總督淡淡地一笑,「無論她對他做的有多麼地過分,但凡當初她能夠給他哪怕一丁點兒的精神安慰,事情也不至於此。人之初,性本惡,這不是沒有道理。愛之深,恨之切,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埋藏著殘忍的種子,一旦生存受到威脅時,就會生根發芽。馬斯特斯這麼做是要讓這個女人也知道什麼是痛苦,她受到的苦遠不及她折磨他的。就算是已經要分開了,他卻還用汽車和收音機來折磨她,我想他之所以這麼做是要她知道,他永遠恨她,一輩子的恨。」
邦頗感慨地說:「她的處境真是非常的糟糕。人有時候居然可以狠心到把別人傷害成這個樣子!我現在倒有些可憐她了。那後來呢,他們怎麼樣了?」
總督看了看表,驚呼道:「上帝,都已經快半夜了。我把服務員和你耽誤到這麼晚了。」他走到壁爐前按下一個鈕,一個黑人男服務員走了進來。總督點了點頭對他表示歉意,吩咐他鎖門,關燈。邦德站起來,總督轉身對他說:「我把後來的事告訴你。從花園這邊走,我跟衛兵打個招呼。」
他們穿過房間,從寬闊的台階走下來,直接到花園中。夜已經深了,但是一輪明月掛在晴朗的夜空中,被淡淡的薄雲透得時隱時現,夜色顯得清爽迷人。
總督繼續他們一直討論的話題:「自從經歷了那場婚姻的折磨之後,馬斯特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內心中所有寶貴的品質已經蕩然無存,徒有一副軀殼而已。當然,這些都是那女人造成的。可我猜想,他自己也無法忘記自己對琳達的報復,他會感到不安。馬斯特斯依舊是在干他的老本行,可是再也沒有陞遷。儘管工作上盡職盡責,但在人際交往方面愈加的冷淡,連人情味都沒了,成了一個呆板麻木的人。他沒有再結婚,退了休之後就到尼日利亞定居,回到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群當中,這裡也是他生活起步的地方。唉,人生真是變幻莫測,苦多於樂。」
「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她過得很苦。出於同情和憐憫,我們多少都幫過她一些,給她找過活兒做。她也想過要回航空公司重操舊業,可當時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航線不多,不需要太多的空中服務員。後來伯爾福德夫人隨丈夫去了牙買加,她隨之也失去了靠山。琳達幾乎是走投無路了。雖然經歷了這些波折,但她多少還有些姿色,於是和一些男人混著過日子,可都沒過多久就拋棄了她。她與警察甚至都發生了糾葛,簡直與妓女沒什麼兩樣。也許是上帝認為她已經受夠了懲罰,一個機會降臨到她的身上。伯爾福德夫人從牙買加來信,信上說替她在布魯希飯店找到了一份工作,當招待員,而且信中附上了路費。就這樣,她離開了百慕大。我猜她的離開,讓所有人都覺得鬆了一口氣。」
總督和邦德走到政府辦公大樓的大門前,周圍靜悄悄的。大門前的衛兵見到他們,「叭」一聲立正,敬了個禮。總督把一隻手舉起:「好,稍息。」衛兵筆直的站好。一切平靜如初。
「故事到這兒馬上就要結束了。一個加拿大的富翁去布魯希爾過冬時,看上了琳達,和她結了婚,一起去到了加拿大,從此她又過上了好日子。」總督對邦德說。
「她的運氣可真好!不過她有些不配。」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命運本身就很難預測啊!也許是上帝覺得她已經贖夠了罪,或者說真正的罪人不是她,而是馬斯特斯太過於脆弱,他的父母把他培養的如此不堪一擊,一旦捲進感情的漩渦,就注定要失敗。性格決定命運,他的命運就該如此,只不過是選擇了琳達作為這個故事的女主角而已,最後又送給她一個富翁,以示酬勞。這些事很難評判它的是非。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和那個加拿大富翁當真過得非常的愉快,也許此刻倆人正共度良宵呢。」
邦德譏諷地笑了笑。忽然,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是那樣的空虛,雖然工作中充滿了緊張的氣氛和戲劇性的變化,但卻還是少了點什麼。自己無意中說的一句話,打開了《人間喜劇》中的畫卷,在總督的講述中,他看到了現實生活的殘酷,人類真摯感情的脆弱。世事難料,命運像個調皮的孩子一樣隨心所欲地捉弄著人類,這比任何政府和秘密情報局策劃的陰謀危險得多,成功的概率也更大。
「謝謝您今晚的故事,它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邦德向總督伸出手說道。
總督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開始時,我還有些擔心我的故事會讓你覺得無聊呢!說實話,晚餐一結束,我就在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希望和你交流。我知道你的生活充滿了冒險和刺激,而我們的生活又平淡且單調,想讓你感興趣可真不容易。我很高興你覺得這個故事有意思。」
邦德和總督簡單地說了幾句,就道了別,朝碼頭附近的不列顛殖民飯店走去。這一晚顯得格外寧靜,他考慮著第二天一早如何同邁阿密海岸緝查隊以及聯邦調查局派來的人會晤。他本來對這次會晤很感興趣,甚至說是有些激動,但現在覺得很無聊,而且沒有任何意義。
最高機密
有人說,蜂鳥是牙買加地區,乃至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鳥。它同時還有另外一個美麗的名字:「鳥大夫」。雖然雄性的蜂鳥身長大約有九英吋,但是它的尾巴就有七英吋長,似弓狀般的黑色羽毛相互交織,在內側形成一道扇面。墨綠色的羽翼,油黑發亮的腦袋,閃著智慧的深邃眼眸以及長長的尖嘴,無不顯出誘人與美麗。每當陽光照耀在蜂鳥翡翠的身上時,就會反射出奪目的光彩,絢爛而又美麗。在牙買加地區,人們總是給自己喜歡的鳥類冠上美麗的名字。就像蜂鳥,因為它那兩根長長的尾巴很像舊時醫生的黑色燕尾服,所以被人們親切地稱為「鳥大夫」。
哈夫洛克太太非常喜愛她所飼養的蜂鳥。自從她嫁到康坦克,就每天看著這兩隻家族蜂鳥吸食蜜糖,相互玩耍,壘窩築巢,做愛生子。哈夫洛克太太早已經年過半百,這兩隻家族蜂鳥也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女。在最開始的時候,按照哈夫洛克太太的姨媽夫婦和姑媽夫婦的名字為這兩對鳥夫妻命名,分別為佩拉姆斯和西絲貝,戴福尼斯和奇洛。後來,這兩對鳥夫妻的後代一直都保持著這幾個姓氏。此時此刻,哈夫洛克太太優雅的坐在寬敞的涼台上,身邊還擺著一套精美的茶具,她看見佩拉姆斯兇猛的尖叫著,發出「啼——啼——啼——」的聲音,並不斷向戴福尼斯發起攻擊,大概是戴福尼斯闖進了佩拉姆斯的領地,偷吃了只屬於它獨自享用的蜂蜜。好像墨綠色的流星一樣,兩隻小巧玲瓏的蜂鳥,一會兒旋轉著在綠蔭草地上掠過,一會兒又「嗖——」的一聲,飛進遠處的一小片檸檬樹叢中,消失不見。可是,過一會兒它們還是要飛回來的。
鳥家族間的戰爭雖然總是無休止,但這也不過是一種好玩的遊戲罷了,絕對不會是為了爭吃蜂蜜。畢竟坐落它們身邊的這座植物園美麗而又巨大,足夠供給它們蜂蜜。
哈夫洛克太太輕輕的放下茶杯,順手拿起一塊誘人的三明治,說道:「這是多麼令人害怕的表演。」
哈夫洛克上校手中正拿著一份《每日新聞》,忽然從上方伸出頭來問道:「你說誰在表演?」
「佩拉姆斯和戴福尼斯。」
「噢,沒錯。」哈夫洛克上校應付般地答道。報紙上的那些消息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他說:「依我看,過不了多久巴蒂斯塔就要逃亡了,而卡斯特羅還在不斷地施加壓力。今天早晨的時候,巴克萊公司告訴我說,有一筆巨款已經轉到這邊來了,準備購買比萊爾那塊地方。噢,親愛的,你也知道那地方,房子裡全是可惡的紅螞蟻,牛虻在一千英畝的土地上到處亂飛,到不了聖誕節就肯定會被這些害蟲蛀倒。就這種地方居然能值15萬英鎊!有個大人物在買下了那個破爛不堪的布魯哈堡旅館之後就突然離開了。甚至還有傳言說吉米·法柯森也為他那地盤找到一個大買主。」
「這對於尤蘇拉來說倒是個好消息。這個可憐的孩子已經無法在這裡支撐下去了。但我並不太希望把整個小島都賣給那些古巴人。不過蒂姆,那些古巴人哪裡得來的這麼多錢來買這些產業呢?」
「誰知道呢,不外乎是一些歪門邪道,遊說募捐,再加上政府的一些公共貸款,沒準還強取豪奪。那些傢伙肯定是想把錢弄出古巴,然後再投資出去。牙買加就是個不錯的資金周轉的地方。我估計等政局穩定、卡斯特羅掌權肅清反對派後,也就一兩年的時間,他們就會再把這些產業賣出去。真可惜,比萊爾家那地方在過去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
「比萊爾的祖父活著的時侯,方圓有一萬多畝呢。很多想繞過那裡的人也要一連走上好幾天才能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