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歌響起,之後我聽到凱撒·弗裡克曼問候觀眾。他是否知道從現在起他說的每字每句都至關重要?看來他知道,他也想要幫助我們。當設計團隊登場時,觀眾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我想像著弗萊維、維妮婭和奧克塔維亞准都高興得手舞足蹈,以可笑的姿勢給大家鞠躬,看來他們不明真相。接著,介紹艾菲。她等候這一時刻已經有多久了?我希望她能享受這一時刻。不管她受到怎樣的誤導,她也有非凡的直覺,她應該至少懷疑我們陷入了麻煩。波西婭和西納受到熱烈歡迎,當然了,他們幹得很棒,設計的服裝在開幕式上大放異彩。此時我終於明白了西納為我選這套服裝的用意,他要盡量讓我向一個純真無邪的小姑娘的形象靠近。黑密斯出現在台上時,觀眾一起跺腳,表示對他的狂熱喜愛,至少持續了五分鐘。是啊,他第一次獲得成功。不僅讓一個,而且還讓另一個「貢品」生存下來。要是他沒有及時警告我呢?我究竟會有多麼不同的表現?當著凱匹特的面炫耀自己要吞噬漿果的那一刻?不,我不會那麼做,但肯定不如現在說話更真實可信。此刻,圓盤正把我托上舞台。
刺眼的光線,如雷的吼聲,震得我腳下的金屬盤微微顫抖。之後皮塔登台,距我只有幾碼遠。他看上去是那麼的乾淨、漂亮、健康,我幾乎認不出他了。可他臉上燦然的微笑一如從前,無論是在泥地裡、在凱匹特,還是任何我看見他的時候。我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他向後退了兩步,差點失去平衡,這時我看到他手裡拿著的一個纖巧的原以為是金屬的盒子原來是籐編的。他站穩腳跟,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觀眾都瘋狂了。他親吻著我,而我一直在想:「你知道我們又有危險了嗎?」大約過了十分鐘,凱撒·弗裡克曼拍拍皮塔的肩膀,示意歡慶儀式繼續。可皮塔連看都沒看就一把推開了他,觀眾更為之瘋狂了。不管皮塔是否意識到,他一如平常,恰到好處地調動了觀眾的情緒。
最後,還是黑密斯打斷了我們,善意地把我們推到勝利者坐席。通常,這是一個單人的、裝飾華麗的座椅,勝利者在這裡觀看比賽中的精彩場面,可這次因為有我們兩個人,大賽組織者為我們準備了一張蓋著紅色天鵝絨的長沙發。沙發不大,我媽媽會叫它愛人沙發,我想。我坐得離皮塔這麼近,簡直像是坐在他的腿上,可黑密斯丟給我一個眼色,意思是我們離得還不夠近。我脫掉涼鞋,把腿彎起來,頭枕在皮塔的肩上,他的手臂很自然地環住了我。我感覺像是又回到了石洞裡,為保持體溫緊緊依偎在皮塔身旁。他的襯衫與我的是同樣的黃色,但波西婭讓他穿了黑色的長褲。腳上沒穿涼鞋,而是穿著結實的黑靴子,穩重而踏實。我真希望西納也給我設計了類似的服裝,我穿著這飄逸的裙裝,覺得自己很孱弱。可也許西納要的正是這個。
凱撒·弗裡克曼又開了幾句玩笑,接著正式儀式開始。這節目要持續大約三個小時,而帕納姆全國人都要求收看。光線變暗,屏幕上出現市徽,我突然覺得我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我不想觀看我的二十二個同伴死去的過程,第一次看他們死已經夠了。我的心跳得厲害,又有跑掉的強烈衝動。其他的勝利者怎麼能獨自面對這一切?在精彩場面回放過程中,一個小畫中畫,不停顯示此時勝利者的反應。我回想以前的許多年節目播放時,一些勝利者表現出勝利的喜悅,一些人在空中揮舞拳頭,一些人捶自己的胸部,而多數勝利者只是吃驚。我知道我現在仍然能夠坐在這張愛人沙發上的唯一原因是皮塔。他用胳膊摟著我的肩,他的另一手拉著我的兩隻手。當然了,所不同的是,以前的勝利者並沒有一個等著摧毀他們的凱匹特。
把過去數個星期的時間濃縮成三個小時,的確很不簡單,特別是在許多台攝像機同時拍下大量錄像的情況下,片子的剪輯者要突出某個主題。今年,他們第一次擁有了一個愛情主題。很顯然,我和皮塔贏得了比賽,但有關我們的內容多得不合比例,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可是我也很高興,因為這凸顯我們的戀愛故事,也就是說,我們在面對死亡時,沒時間多想,也為對凱匹特的蔑視行為找到了合適的理由。
開始的三十分鐘左右,主要回顧了賽前的精彩場面,戰車穿過凱匹特,我們的訓練成績,我們的電視訪談。電視畫面中出現的一次次的歡呼聲讓人更覺淒慘,因為片中出現的所有的人幾乎全部亡故。
接下來是競技場中的比賽情況,片子對血腥搏殺的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並時不時地在選手的死亡場面和我們的現場情況之間轉換。事實上,毫無疑問,皮塔肩負著上演這一浪漫故事的主要任務。現在我可以站在觀眾的角度觀看這一切——在追蹤蜂襲擊他們之前的夜晚,他整晚沒睡,和加圖明爭暗鬥,試圖讓我逃脫;他躺在河岸的泥淖中,睡夢中還在輕聲呼喚我的名字。相比之下,我卻顯得冷酷無情——躲避火球襲擊,向職業選手扔蜂巢,炸掉補給品——直到我尋找露露時,情況才有所改變。片子全程播放了她的死亡過程,怎樣被矛擊中,我怎樣救她,我怎樣一箭射中一區男孩的喉嚨,露露怎樣在我懷裡嚥氣,以及我為她唱歌的場面。看到這兒,我覺得難過極了,對周圍一切的感覺都麻木了,就像觀看另一次飢餓遊戲中的陌生人。可我也注意到他們沒有播放我給露露身上放花的情景。
是的,這一行動也帶有反叛的意味。
畫面中再次出現我的鏡頭。當他們宣佈同一個區可以有兩名選手獲勝時,我不由自主地喊出皮塔的名字,我用手摀住嘴。如果說開始我對皮塔顯得無情無義,那麼此時的鏡頭對此進行了彌補。我尋找他,照顧他,使他恢復健康,參加宴會以得到藥品,給予他溫情的吻。坦率地講,當我看到野狗以及加圖慘死的畫面時,仍感到不寒而慄,可此時,我再次感覺到它好像發生在我根本不曾相識的人身上。
之後出現了我們拿漿果的場面,我可以聽到觀眾讓彼此保持安靜的「噓」的聲音,大家生怕漏掉一個字。電視片的最後,出現了宣佈勝利者的畫面,同時還有皮塔被搶救時,我在直升機上嘶喊他的名字、敲打玻璃門的場面,我內心對製片人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在整晚的電視片中,這一瞬間的畫面是我求得生存的最有力證據。
國歌再次響起,斯諾總統站在台中央,身後的小女孩手捧著王冠,王冠放置在一隻絨枕上。然而絨枕上只有一頂王冠,可以聽到台下的觀眾在竊竊私語,這頂王冠要放在誰的頭上?這時,斯諾總統用手一扭,出現了兩頂王冠。他面帶微笑,把一頂王冠戴在皮塔的頭上;他給我戴另一頂王冠時,臉上仍帶著微笑,但在距我只有數英吋遠的眼神裡,透出的分明是不肯原諒我的嚴厲目光。
也就在此時我知道了,儘管我們兩人都可能吃毒漿果而死,但我不應該出這個主意。是我先挑起的事,我應該受到懲罰。
頒獎之後,我們向大家鞠躬致謝,觀眾一片歡呼。我向觀眾揮手致意,胳膊累得都快要掉下來的時候,凱撒·弗裡克曼才向觀眾道晚安,提醒他們別忘了明天觀看最後的電視訪談,他這麼說好像觀眾還有別的選擇似的。
皮塔和我旋即抵達總統官邸,參加在那裡舉行的慶祝晚宴。我們也顧不上吃東西,凱匹特的官員,特別是那些贊助者,一個個從人群裡擠過來與我們合影。一張張臉在我們面前閃過,夜色闌珊,大家卻越來越沉醉在夜晚歡慶的氛圍當中。偶爾,我也會瞥一眼黑密斯,內心覺得很踏實。可我看到斯諾總統時,心裡覺得很害怕。但我與大家照相時,仍微笑著,不停地表示感謝。但無論做什麼,我始終沒有放開皮塔的手。
我們疲憊地回到訓練中心十二層住處時,太陽已在地平線上悄悄地露出了頭。我想現在終於可以單獨對皮塔說一句話了,可黑密斯讓他跟波西婭去試訪談時穿的衣服,他一人獨自陪我來到我房間的門前。
「我為什麼不能跟他說話?」我問。
「咱們回家後有的是說話時間。」黑密斯說,「去睡覺吧,你們兩點鐘開始直播。」
儘管黑密斯出面干涉,我還是決定要私下見到皮塔。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小時之後,偷偷地溜到大廳。我第一感覺是先去樓頂看看,可樓頂沒人。樓下的街道在經過昨日的慶典活動之後,此時也空蕩蕩的。我又回到床上躺了一會兒,然後決定直接去他的房間。可我擰門把手時,發現門已經從外面反鎖上了。一開始我懷疑是黑密斯干的,之後一個更可怕的想法湧上心頭,沒準是凱匹特在監視、軟禁我。自從飢餓遊戲一開始,我就不可能逃跑,但現在的感覺卻不一樣,這似乎是針對我個人的,彷彿我被因罪關押,等待判刑似的。我趕快跑到床上,假裝睡覺,直到艾菲·特琳奇把我叫醒,準備迎接另一個「很長、很長、很長的一天」!
我只允許有五分鐘時間,趕快吃了一碗熱乎乎的米飯燉肉,然後設計組人員就下來了。我所要說的只有一句話:「大家愛你!」剩下的幾個小時就不用再說話了。西納進來後,他把其他人都趕出去,給我穿上白色的紗裙和粉色的鞋子。之後又親自調整了一下我的妝,直至我的臉看上去粉嫩柔和。我們閒聊了一會兒,但我不敢問他任何重要的事情。自從昨晚反鎖門的事情發生之後,我總覺得時時刻刻被人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