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1 第17章 愛的告白 (1)
    背叛,這是我的第一感覺。可說來可笑,只有建立了信任,才談得上背叛,而我和皮塔之間的信任也非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畢竟我們是彼此競爭的「貢品」。可那個冒著挨打的危險給我麵包、開幕式時在戰車上拉著我的手、在紅髮艾瓦克斯面前替我遮掩、又堅持對黑密斯說我會打獵的人……卻不能讓我完全信任?

    話反過來講,我們不用再佯裝朋友,也讓我鬆了口氣。顯然,在我們之間十分愚蠢地建立的微弱的聯繫也從此被斬斷了。這麼做也恰逢其時,飢餓遊戲兩天後開始,彼此信任只能成為一個人的弱點。不管皮塔是出於什麼考慮做出的決定——我懷疑這跟我的成績比他的好有關——我對這個決定只有感激。也許他也意識到了,我們互為彼此的對手,這樣的事實越早接受就越好。

    「好吧,」我說,「那,新計劃是什麼?」

    「你們倆分別用四個小時跟艾菲學習禮儀,四個小時跟我學習訪談技巧。」黑密斯說,「你先跟艾菲學,凱特尼斯。」

    我想像不出艾菲教我什麼,要用四個小時,但她肯定會教到最後一分鐘。我和艾菲來到我的房間,她讓我穿上一件墜地長裙和高跟鞋,這套服裝不是我接受採訪時真正要穿的衣服,然後她教我走路的姿勢。穿高跟鞋是我最難適應的,我以前從未穿過高跟鞋,踩著高跟鞋用腳尖顫顫巍巍地走路,我還真不習慣。可艾菲不是整日穿著高跟鞋來往穿梭於各處嗎?於是我下了決心,既然她行,我也能行。接下來裙子又帶來了新問題,它總是絆我的腳,所以,我乾脆把裙子提起來,艾菲一見就像鷹一樣撲過來,猛拍我的手背,喊著:「裙子不能高過腳踝。」我最後終於克服了高跟鞋。接著還要學坐姿、站姿——顯然我很愛低頭——目光的接觸、手勢、微笑。微笑主要是如何保持的問題。艾菲讓我說出一百個單調的詞語,開始時微笑,說的過程中微笑,結束時也要微笑。一直到了吃飯的時候,我臉上的肌肉還在抽搐。

    「好啦,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了。」艾菲說著,舒了口氣。「記住,凱特尼斯,你要讓觀眾喜歡你。」

    「你覺得他們不會喜歡我嗎?」我問。

    「如果你老是瞪著他們,就不會。你幹嗎不把那犀利目光留到競技場去?現在,你要感覺自己是和朋友在一起。」艾菲說。

    「他們要打賭我能活多久。」我突然發起脾氣,「他們不是我朋友!」

    「哎,試一試,假裝是。」艾菲打斷我。之後她平靜地對我微笑著。「看,就像這樣,即使你惹我生氣,我仍在對你微笑。」

    「是的,還挺真誠的。」我說,「我要吃飯了。」我踢掉高跟鞋,咚咚咚地跑到餐廳,把裙子撩到了大腿根。

    皮塔和黑密斯的興致似乎都很高,所以我想訪談技巧訓練到明早肯定大有功效。但我這麼想可是大錯特錯了。吃過午飯,黑密斯把我帶到會客室,指揮我坐到沙發上,然後皺著眉頭看了我一會兒。

    「怎麼樣?」我終於開口問道。

    「我在想該怎麼辦?」他說,「以什麼姿態把你呈現在公眾面前,應該是有魅力的?孤傲的?兇猛的?到目前為止,你已經是一顆新星了。你自願救出自己的妹妹,西納的造型也使你令人難忘,你的成績也很高,你已經激起了觀眾的濃厚興趣,可還沒人知道你是誰。我想讓你在明天的訪談中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好得到贊助。」黑密斯說。

    我以前看過無數對「貢品」的採訪,我知道他說的是有道理的。如果一個選手能吸引觀眾,無論是幽默的、凶殘的或古怪的,他就會得到觀眾的喜愛。

    「皮塔是什麼方式?我是不是不能問啊?」我說。

    「他是可愛型,他天生有一種自我嘲諷式的幽默,」黑密斯說,「可你一開口,就給人一種沉悶不樂或是敵對的感覺。」

    「我沒有。」我說。

    「好啦,我不知道那天在戰車上的你怎麼那麼活潑陽光,反正在那之前或自那以後我就再沒看見過你那樣。」黑密斯說。

    「可你們也沒給我太多高興的理由啊。」我反駁道。

    「你不用討好我,我又不會贊助你,就假設我是觀眾吧。」黑密斯說,「要想辦法讓我高興。」

    「好吧!」我吼道。黑密斯扮作記者,而我盡力以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回答問題,可我卻做不到,我對黑密斯剛才說的話太生氣了,也沒有心緒回答問題。我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切——飢餓遊戲——是多麼的不公平。我為什麼要像跳樑小丑一樣去討好那些我痛恨的人?訪談進行的時間越長,我越發無法掩飾心中的憤怒,最後我簡直是把對問題回答噴射到他的臉上。

    「好啦,夠了,」他說,「我們需要到別處去找天使了。不僅你充滿敵意,而且我對你也一無所知,我已經問了你五十個問題,可對你的生活、你的家人、你喜歡的事物仍然摸不著頭腦,觀眾想要瞭解你,凱特尼斯。」

    「可我不想讓他們瞭解我!他們已經剝奪我的未來,他們不能得到過去屬於我的生活!」我說。

    「那就撒謊吧!編出點故事!」黑密斯說。

    「我不善於撒謊。」我說。

    「那,你最好趕快學會。你的個人魅力與一個死鼻涕蟲相差無幾。」黑密斯說。

    噢,這麼說太傷人了。黑密斯也一定意識到自己說話過了頭,他的聲音柔和下來。「我有一個主意,你假裝自己很卑微吧!」

    「卑微?」我隨著他說了一句。

    「你就說,不敢相信來自十二區的孩子能表現得這麼棒。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說說西納設計的服裝,人們有多麼好,這城市讓你多麼吃驚。如果你不想說自己,至少可以誇讚一下觀眾。只要不冷場就行了,好嗎?你只要滔滔不絕地說!」

    剩下的幾個小時真是太痛苦了。沒多久,我就意識到我不可能滔滔不絕。黑密斯又嘗試把我塑造成高傲自大的形象,可我又沒那麼傲慢。我外形瘦小,顯然無法表現凶殘的樣子。同時,我又不是智慧型、滑稽型、性感型或神秘型。

    訓練即將結束時,我什麼都沒練成。黑密斯已經開始喝酒,說的話也略帶有嘲謔和厭倦。「我放棄了,親愛的。到時你就直接回答問題,不要讓觀眾看出來你對他們有多麼的不屑就行了。」

    那天的晚飯是在我自己房間吃的,我要了好多食物,直吃到快要嘔吐了為止。吃完後我把杯盤碗盞全都打得粉碎,來發洩對黑密斯、對飢餓遊戲、對所有凱匹特人的憤恨。紅髮女孩進來為我鋪床,看到屋子裡一團糟,也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別管了,」我衝她喊道,「什麼也別管。」

    我連她也恨,她在用她會說話的眼睛責怪我,把我看成懦夫、怪物、凱匹特的玩偶,無論現在還是過去她都這樣。對她來說,正義終有一天會到來。至少我的死可以為那個在樹林裡死去的男孩做出賠償。

    聽到我喊,女孩不但沒走,反而把門關上,進了浴室。她從浴室拿出一塊布,輕輕地為我擦臉,又把我手上被盤子劃破的地方擦拭乾淨。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為什麼讓她這麼做?

    「我當時本該救你的。」我低聲說。

    她搖了搖頭,她是不是在說我們當時沒管她是對的?是不是在說她已經原諒了我?

    「不,那樣做不對。」我說。

    她用手指輕輕拍著嘴唇,然後又指著我的胸脯。我想她的意思是如果這樣做我也會變成一個艾瓦克斯的。也許吧,那就變成一個艾瓦克斯吧,要麼就死去。

    過了會兒,我幫著紅髮女孩收拾房間,過了一個小時,房間裡的碎渣和飯菜全部收拾乾淨,她把我的床放下來。我像一個五歲的孩子一樣縮進被單裡,任由她給我拽好被角。然後她走了。我告訴她要等我睡著後再走,醒來時她要在旁邊。我要這個女孩保護我,儘管她從未得到過我的保護。

    第二天一早,出現在我身邊的不是紅髮女孩,而是形象設計團隊。我跟艾菲和黑密斯所學課程已經結束。今天我屬於西納,他是我最後的希望了。也許他可以使我看上去精神漂亮,這樣就沒人會在乎從我嘴裡說出什麼。

    化妝師一直為我忙個不停,直至下午很晚才結束。化完妝後,我的皮膚像光亮的絲緞,胳膊上畫上了鏤空花紋,二十個造像完美的指甲上也畫上火焰圖案。之後,維妮婭給我做頭髮,先用紅繩編出圖案,從左耳開始,繞過後面的頭髮,最後梳成一條辮子從右肩垂下。他們用厚厚的粉底把我的臉塗成白色,然後再在上面畫出線條。大大的黑眼睛、飽滿的紅嘴唇、濃密的長睫毛。最後,用金粉塗抹全身,使之閃爍著熠熠的金光。

    這時西納走進來,他手裡拿著的應該就是我的服裝,但服裝蓋在布下面,我看不到。「閉上眼睛。」他命令道。

    穿衣時,柔滑的裡襯順著我光滑的裸體垂下,可接著我感到衣服很沉,應該有四十磅重。我抓住奧克塔維亞的手,摸索著穿上鞋子,我很高興發現這雙鞋子比跟艾菲練習時穿的那雙要低兩英吋。我一開始站立不穩,但調整適應了一會兒就好了。接下來,周圍一片寂靜。

    「我可以睜開眼了嗎?」我問。

    「是的,」西納說,「睜開眼吧。」

    站在落地鏡前的這個人一定是個外星生物。有光澤的皮膚、晶亮的眼睛、泛著珠光的衣服。我的衣服,噢,我的衣服上鑲滿了閃閃發光的寶石,紅色、黃色、白色,寶石鑲綴成火焰的圖案。我的身體只要輕微移動,就給人以被熊熊的火焰包圍的感覺。

    我不漂亮,我不美麗,但我像太陽一樣熠熠生輝。

    有那麼一會兒,大家都注視著我。「噢,西納,」我終於輕聲說道,「謝謝你。」

    「轉一圈,讓我看看。」他說。我舉起雙臂,旋了一圈。整個形象設計團隊的人發出無比欽敬的歡呼。

    西納讓其他人解散,然後讓我穿著衣服和鞋子在室內走動,穿著這雙鞋比穿著艾菲的那雙鞋走起路來容易多了。裙子自然下垂,我走路時也不用提著它,這樣我就又少了一件要操心的事。

    「那麼,參加訪談節目的一切都準備好啦?」西納問。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經和黑密斯談過了,他知道我的心緒有多糟。

    「糟透了,黑密斯叫我死鼻涕蟲,我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行。我做不好,我成不了他要求的那種人。」我說。

    西納想了想。「那你幹嗎不就做你自己。」

    「我自己?那也沒什麼好的。黑密斯說我太嚴肅,而且懷有敵意。」我說。

    「啊,你說話……總是離不開黑密斯。」西納說著,咧開嘴笑了。「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形象設計團隊的人也都很喜歡你。你甚至贏得了大賽組織者的認可。至於凱匹特城的人,他們全在談論你,大家都敬佩你的精神。」

    我的精神,這是一個新說法。我不肯定這是什麼意思,但這好像是說我是一個鬥士,很勇敢,好像沒有說我不友好的意思。好吧,也許我並不能把愛給予我見到的每一個人,也許我少有笑容,可我確實很關心一些人。

    西納把我冰冷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手裡。「你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可以想像自己在對家鄉的一位朋友說話。誰是你最好的朋友呢?」西納問。

    「蓋爾。」我立刻回答,「可這也沒用,西納,我不可能跟蓋爾說我的事,他都知道。」

    「那我呢?你能把我當成朋友嗎?」西納問。

    在我離家後見到的所有人中,西納是我最喜歡的。第一次見他,對他印象就很好,直到現在他也還沒讓我失望。「我想是的,可——」

    「我和其他的造型師一起坐在貴賓台上,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我。問問題時,你看著我,然後盡量誠實地回答。」西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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