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哭,現在是時候了。明早,我可以洗掉晚上哭泣的淚痕。可我卻沒有淚,我太累了,也許是太麻木了,哭不出來。唯一強烈的願望就是此時我在別處。那就讓晃動的火車把我帶到夢鄉吧,在那裡我可以忘卻一切!
第二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灰暗的光從窗簾透射進來。我被輕輕的敲門聲弄醒了,緊接著聽到艾菲·特琳奇的聲音,叫我起來吃飯。「起來,起來,起來!今天我們會特別特別忙!」有一瞬間,我設想著這個女人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白天在想什麼?晚上又做了什麼夢?我想不出來。
我穿上綠色套裝,還不髒,只是扔在地板上一晚上,有點褶了。我用手指撫弄著嘲笑鳥的金圈。我想到了叢林,想到了爸爸,想到從睡夢中醒來,卻要繼續去面對生活的媽媽和波麗姆。
昨晚沒有梳頭就睡下了,媽媽在收穫節儀式上為我精心梳理的髮型,今早看來還不亂,我也沒再梳頭。好在也沒有大的關礙,我們離凱匹特已經不遠了。我一到達那座城市,就會有設計師為我進行形象設計,為今晚的開幕式做好準備。我只希望我的設計師不要以裸體為美。
我來到餐車時,艾菲·特琳奇手拿一杯黑咖啡與我擦身而過,她嘴裡低聲咒罵著。一旁的黑密斯,臉又紅又腫,顯然前一天又在放縱自己,他正在哧哧地笑著。皮塔手裡拿著一隻蛋卷,表情尷尬。
「坐下!坐下!」黑密斯對我揮揮手,說道。
我剛在椅子上坐下,就有人端來了一大盤食物,有雞蛋、火腿、成堆的炸薯條,一個盛滿了水果的果盤鎮在冰塊裡,以使之冰涼適口。堆在我面前的一堆蛋卷夠我們家吃一星期的。一隻雅致的杯子裡盛著橘汁;或者,至少我認為是橘汁。我以前只在新年時嘗過爸爸作為特殊禮物帶回來的一隻橘子。另外還有一杯咖啡。媽媽特別喜歡咖啡,可我們從來都買不起。但咖啡對我來說,只是又苦又稀的水。還有一杯濃濃的褐色的東西,我從沒見過。
「他們管它叫熱巧克力,」皮塔說,「味道不錯。」
我喝了一小口,熱熱的、甜甜的、像奶油一樣的液體順喉而下,我身體為之一顫。我將它一飲而盡,全不顧滿桌的美味。然後我開始大口地嚼食其他食物,真吃了不少,我盡力控制自己別吃得太多了。有一次媽媽說過,我吃起飯來總好像再也見不到吃的了似的,我回答說:「要是能把吃的帶回家,我就不會這樣了。」媽媽也就不再說話了。
當我的肚子感覺快要裂開時,我才靠在椅子上,吃佐餐小食品。皮塔仍在吃,把蛋卷撕開,浸在熱巧克力裡。黑密斯並沒有太在意他的食物,可他卻不停地從一個瓶子裡倒出透明液體混在紅色果汁裡,然後一口喝下。那濃烈的味道讓我可以斷定那準是一種酒精。我與黑密斯以前並不認識,但我在黑市那兒經常見到他,他總把大把的零錢扔在賣白酒的女人的櫃檯上。這樣下去,我們到達凱匹特時,他肯定會酩酊大醉的。我發現自己很討厭黑密斯。難怪十二區的選手從來沒得到過好機會,這不僅因為他們食不果腹、缺乏訓練——十二區有很多強健的選手,有機會取勝;而是因為他們得不到贊助,而黑密斯是主要原因。有錢人往往會支持某些選手,抑或他們在這些選手身上下了注,抑或僅僅要吹噓自己選對了勝出者。當然他們願與比黑密斯舉止更得體的人打交道。
「您應該給我們一些建議。」我對黑密斯說。
「我建議你,活著回來。」黑密斯說著,大笑起來。我和皮塔交換了一個眼色,決心再也不與他搭話了。我當時看到他眼神裡的冷酷感到非常吃驚,而他平時是一貫溫和的呀。
「很可笑。」皮塔說。突然他猛一揮手,把黑密斯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血紅的液體順著包廂的門向外流淌。「別這麼對我們。」
黑密斯一愣,接著一拳打在皮塔下巴上,把他從椅子上掀倒在地。他轉過身要去拿酒,我把刀子猛地插在瓶子和他手之間,差點叉到他的手指頭。接著我趕快閃身,好躲開他的拳頭,可他卻沒動手,坐在椅子上,乜斜著眼看著我們。
「哼,這是幹什麼?」黑密斯說,「今年給我選了兩個鬥士,啊?」
皮塔從地板上站起來,從水果盤底下挖出一大勺米飯,舉到他臉上的紅印子旁。
「不,」黑密斯攔住他說,「露出來,觀眾以為你進競技場之前,已經跟另一個『貢品』幹了一仗。」
「這是違規的。」皮塔說。
「只有你被看到時,這淤傷才說明你打過架,要是沒看到,就更好了。」他又轉過身來看著我,說,「你除了用刀扎桌子,還能用它扎什麼?」
弓箭是我常用的武器,可是拋刀子我也練了好長時間。有時我射傷了獵物,靠近它之前,最好先用刀子把它結果了。我覺得要引起黑密斯的注意,現在正是時候。我把刀子從桌子上猛拉出來,手抓刀刃,嗖地一下把它扔到對面的牆上。我本來只想把刀子牢牢地紮在牆上,可刀子卻正好卡在兩塊板子的縫隙裡,顯得我更加身手不凡。
「站到那邊去,你們兩個。」黑密斯說著,跌跌撞撞地走到餐車中間,繞著我們仔細地看,像對動物似的捅捅我們,又看看臉。「嗯,還不錯,並非完全沒希望。看上去還挺強壯的。到時讓設計師給你們一鼓搗,就有樣了。」
皮塔和我都不懷疑這點。飢餓遊戲並不是選美比賽,可話說回來,外表英俊漂亮的選手也似乎總能得到更多贊助。
「好吧,咱們做筆交易,我喝酒,你們別管,但我也不喝多,好幫著你們。」黑密斯說,「可你們要完全照我說的去做。」
這雖然算不上什麼好的交換條件,但比十分鐘前沒一個人指導時邁進了一大步。
「好吧。」皮塔說。
「那你就幫我們吧,」我說,「我們到宙斯之角時(希臘神話中哺乳宙斯的羊角,滿裝花果象徵豐饒的羊角。通常用於繪畫或雕刻中。——譯者注),什麼最佳戰術?」
「一次只拿一樣。幾分鐘後,我們就進站了,你們會被交到設計師的手裡,你們不會喜歡他們的設計,可不管怎樣,都不要反抗。」
「可是——」我說。
「沒什麼『可是』,別反抗就是了。」黑密斯說著,從桌上拿著酒瓶,然後離開了餐車。門在他身後關上時,餐車內黑漆漆的,儘管還有一絲光亮,但車外面好像進入黑夜。我想火車準是進了通往凱匹特的隧道。這些大山是凱匹特防禦東部各區的天然屏障,從東面幾乎無法攻進凱匹特,只有隧道這一條通路。這地形優勢是各區打敗仗,也是我現在成了「貢品」的主要原因。因為反叛者要穿越大山,他們很容易就成為凱匹特空中力量的打擊目標。
列車在長長的隧道中飛馳,我和皮塔站在那兒,默不作聲。一想到隧道中厚重的岩石把我和天空隔開,我的心就是一緊,我討厭被岩石困住的這種感覺,他使我想到了爸爸,想到了礦井,他被永遠埋葬在了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火車終於漸漸慢了下來,突然車廂裡透進刺目的光亮。皮塔和我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跑到窗口去看以前只在電視上才看到過的凱匹特城——帕納姆的統治中心。確實,攝像機沒有撒謊,它完全展示了這個城市的雄偉壯麗;如果說還有什麼是它沒有捕捉到的,那就是呈現在彩虹色餘韻當中的金光閃閃、直插雲霄的摩天大廈,在寬闊的柏油路上奔馳的光彩悅目的汽車,著裝奇特、髮型古怪、臉塗彩妝、衣食無憂的人們。一切顏色都是那麼虛幻,粉色太深,綠色太艷,黃色亮得刺眼——就像我們在十二區的小糖果鋪看到的卻永遠買不起的扁圓糖果。
當得知有一趟搭著「貢品」的列車正馳進這座城市時,大家都急切地對我們指指點點。我趕快從窗口走開,他們那麼激動,讓我噁心,我知道他們已迫不及待地想觀看我們彼此殘殺。可皮塔卻站在那兒沒動,相反,他還衝著人群微笑招手。只有當火車最終進站,觀眾看不見我們時,他才停下來。
他看到我盯著他,就聳了聳肩,說:「誰知道?也許這人堆裡有個有錢的。」
我錯看了他。從收穫節儀式上,我就一直琢磨他的行為:他跟我友好地握手,他爸爸帶著小甜餅去看我,答應給波麗姆吃的……是皮塔讓他爸爸這麼做的嗎?他在車站哭哭啼啼,還自願給黑密斯洗澡,可當這種「好人策略」明顯不起作用時,他又向黑密斯發起挑戰。現在他又在窗口揮手,希望贏得觀眾的支持。
當然,這一連串的事情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可我感覺到他的行動計劃正在成形。他沒有坐以待斃,正在努力爭取存活的機會。也就是說這個善良的皮塔·麥拉克、那個曾給我麵包的人,正盡其所能,要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