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1 第7章 貢品列車 (1)
    我和皮塔愣在那兒,看著我們這位前輩試圖在他濕滑的嘔吐物上站起來。一股強烈的酒精的臭味差點讓我把晚飯吐出來。我和皮塔交換了一下眼色。顯然,黑密斯不值一提,可有一點艾菲·特琳奇說的是對的,一旦我們進入競技場,他就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皮塔和我似乎達成了無聲的協定,我和他一人拉著黑密斯的一隻胳膊,把他拽起來。

    「難道我摔倒了嗎?」黑密斯問道,「好臭啊。」他用手抹著鼻子,把骯髒之物抹了一臉。

    「咱們回您的包廂吧,」皮塔說,「給您洗一洗。」

    我們半拖半拽把他弄回了包廂。我們不能把他就那麼放到繡花床單上,所以直接把他拖到浴缸裡,打開淋浴噴頭,他還是迷迷糊糊的。

    「好吧,」皮塔對我說,「現在我來照顧他吧。」

    他能這麼說,我還真心存感激。給黑密斯脫衣服,把他吐的東西從他的胸毛上洗掉,然後把他拖回床上,這是我最怕去做的事。也許皮塔想給他留個好印象,一旦比賽開始對他有利。但看黑密斯現在的情況,他恐怕明天未必會記得這些。

    「好吧,」我說,「我一會兒找一個凱匹特人來幫忙。」火車的號碼簿有所有人的號碼,為我們做飯、伺候我們、看守我們、照顧我們,都是他們的責任。

    「不,我不需要他們。」皮塔說。

    我點點頭,然後朝我的包廂走去。我理解皮塔的感受。我也不願見到凱匹特人,可讓他們伺候黑密斯也許是對他們小小的報復。所以我暗自思忖他為什麼堅持要照顧黑密斯;繼而我恍然大悟,是出於善心,正如對我發善心,給我麵包一樣。

    這想法讓我心頭一緊。善良的皮塔比無情的皮塔對我更危險。因為善良人總能深入我的內心,在那兒深深地扎根。我不能讓皮塔也深入我的內心,至少在競技場不能。所以我決定,從現在起,要盡量少跟這個麵包師的兒子接觸。

    我回到包廂時,火車正停在一個站台加油,我趕快打開窗戶,把皮塔爸爸給我的甜餅扔出窗外,猛地關上了車窗。再也不要有,不要有他們父子的任何東西。

    可惜甜餅的盒子扔在地上,正好砸在鐵道邊一簇蒲公英上。我只看了一眼,但已經足夠了,它使我想起了多年前學校操場的那朵蒲公英……

    我剛把視線從皮塔·麥拉克打青的臉上挪開,就看到了那朵蒲公英,我知道希望沒有消失。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來,飛快地跑回家裡,拿起一隻桶,拉起波麗姆的手,就往「牧場」跑。是的,裡面長滿了金黃色的蒲公英。摘完這些,我們又沿著圍障走了大約一英里,直到桶裡裝滿了蒲公英花、莖和葉。那天晚上,我們大嚼著蒲公英沙拉和剩下的麵包。

    「還有別的嗎?」波麗姆問,「我們還能找到別的吃的嗎?」

    「有好多可以吃的,」我向她保證,「只要我能記得。」

    媽媽有一本早先從藥房帶來的書,書頁是舊羊皮紙的,裡面有各種植物的鋼筆畫,下面用娟秀的字體寫下了每種植物的名字,在哪兒可以摘到,什麼時候開花,有什麼藥用價值。爸爸在書裡又添加了不少條目,哪些植物只可食用,不能治病。蒲公英、美洲商陸、野洋蔥、松木。那晚剩下的時間,我和波麗姆一直在啃這本書。

    第二天,在放學的路上,我在「牧場」邊久久流連,最後終於鼓足勇氣從圍障底下鑽了過去。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站在這個地方,沒有爸爸的弓箭的保護。我找到了爸爸用挖空的一截樹幹給我做的弓和箭。那天,我往「牧場」裡面走的距離大概不超過二十碼。有很長時間,我待在一棵老橡樹的樹杈上,靜靜地等著獵物經過。幾個小時後,我運氣不錯,打到一隻兔子。以前爸爸教過我,我也曾打到過幾隻兔子。可這隻兔子,是完全靠自己打到的。

    幾個月來我們第一次吃到了肉。媽媽看到兔子,似乎激起了內心深處的某種力量,她打起精神,剝了兔皮,把肉和波麗姆挖的野菜燉在一起,之後她又萎靡不振,回到了床上。可燉菜做好以後,我們哄著她吃了一大碗。

    樹林子成了我們的救星,每天我都會往裡多走一點。一開始很艱難,但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自己養活家人。我從鳥窩偷鳥蛋,用網子捕魚,有時打松鼠和兔子,什麼都干,我還挖遍地都是的各種野菜。挖野菜要小心,有的可以吃,有的吃上一口就能要命。挖野菜時,按照爸爸的圖片仔細反覆地檢查,我們吃的野菜都安全。

    只要有一點危險的信號——遠處傳來的嚎叫,樹枝發出的辟啪聲——我會立刻跑回到圍障邊。慢慢地,我冒險爬到樹上躲避那些不停找尋獵物的野狗。熊和豹子躲在林子深處,也許它們不喜歡我們區的煙熏味。

    五月八號,我去法院大樓簽字領取食品券,用波麗姆的玩具車把我第一次領到的糧食和油拖回家。每月的八號,我都去領一回。當然,打獵也沒停。糧食不夠吃,還要買些別的東西,比如肥皂、牛奶和針線。除了必須吃的,其他的我都拿到集市上去換。起初,沒有爸爸的陪伴我感到很害怕,可大家都尊敬爸爸,也就接受了我。獵物就是獵物,無論是誰打到了它。我還把獵物拿到有錢人家的後門去賣,我盡量回憶起爸爸教給我的辦法,自己也學會了幾招新的。肉鋪老闆只買兔子,不買松鼠。麵包房老闆喜歡松鼠,他老婆不在身邊時,他就換一隻,就換一隻。警局局長喜歡野火雞,市長對草莓情有獨鍾。

    有一年的夏末,我在池塘洗澡,不經意看到周圍生長的植物,高高的莖、像箭一樣的葉子、長著三片花瓣的白色花朵。我跪在水裡,指尖****鬆軟的泥中,隨手挖出它的根莖。這小小淡藍色的莖塊雖然看著不像馬鈴薯,但吃起來味道卻一模一樣。「凱特尼斯!」(凱特尼斯是印第安語中一種水生植物的名稱。——譯者注)我大聲喊道。我的名字就是根據這種植物起的。我似乎聽到爸爸詼諧的聲音在耳邊說:「只要能找到你自己,你就不會餓死。」我花了幾個小時,用手和木棍把池塘底翻了個遍,把漂在水面上的莖塊全撿了起來。那晚,我們吃著魚和凱特尼斯根,直到我們吃得飽飽的。這是一個月來的頭一次,我們所吃的飽飯。

    漸漸地,媽媽的精神又恢復了,回到我們身邊。她開始打掃房間、做飯、儲存我帶回的過冬食物。人們常和我們換些東西,也付給我們藥錢。有一天,我終於聽到了她的歌聲。

    媽媽好了,波麗姆高興極了。可我卻冷眼旁觀,等著她再次從我們身邊離開。我並不信任她。我內心深處藏著對她的憎恨,憎恨她的脆弱、她的不管不顧、她一個月來對我們的離棄。

    波麗姆原諒了她,可我卻與她漸行漸遠,在心裡築起一道牆,克制自己不要在心理上依靠她,我和媽媽之間的感情已和從前全然不同。

    現在我即將赴死,而這種狀況卻絲毫不會改變。我今天在法院衝她大喊,可我也告訴了她我愛她。也許,這樣也就扯平了。

    我呆呆地看著車窗,希望能再把它打開,可又不知這麼快的車速,打開車窗會怎樣。在遠處,我依稀看到了另一個轄區的燈光,是七區嗎?或十區?我不知道。我想到千家萬戶的人們,現在正準備上床睡覺。我又想到自己的家,此時窗板已經關了。她們正在幹什麼,媽媽和波麗姆?她們在吃燉魚和草莓嗎?也或者這些食物留在盤裡,根本沒動?她們是不是在看那台靠在牆邊的用電池的舊電視,在看今天節目錄像?她們肯定還會哭。媽媽這回能撐得住嗎,為波麗姆而撐住?抑或她已經撐不住了,把這現實世界的重擔留給波麗姆,讓她用孱弱的肩膀一人挑起呢?

    波麗姆今晚准又跟媽媽一起睡了。一想到還有那髒兮兮的瘦貓陪著波麗姆,我的心裡感到寬慰了許多,如果她哭了,它就會拱著鼻子,爬到她的胳膊底下,蜷縮在她的懷裡,直到她平靜下來,墜入夢鄉。我真高興當初沒把它淹死。

    想起了家人,此時的我倍感孤獨。這一天太漫長了。我和蓋爾是今天早晨一起吃的黑莓嗎?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個變得越來越恐怖的夢。也許,我睡著了,醒來後又會回到十二區,那個我生活的地方。

    衣櫥裡肯定有各種睡衣,可我只脫掉上衣和褲子,穿著內衣褲上了床。床單是柔軟的絲織品,鬆軟的絨被讓身子很快就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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