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3:嘲笑鳥 第54章 春天的蒲公英 (1)
    在接下來的一片混亂中,我只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就是斯諾的笑聲。他咯咯地笑著,隨即一陣咳嗽,一股帶白沫的血從嘴裡冒出來。我看見他身體前傾,血從嘴裡哇哇地吐出來,直到衛兵擋住了我的視線。

    當一群穿灰軍裝的士兵向我擁過來時,我在想殺死帕納姆國的新總統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審訊、拷打、公開審判。不幸的是,我又要跟那些我愛的人道別了。我還要面對媽媽,她現在在這世界上已經完全是孤獨一人了。

    「晚安。」我輕聲對我手裡的弓說道,我感覺它已經歸於平靜。我舉起左臂,扭過脖子,想去咬住袖子裡的藥片。但我的牙卻咬在肉上,我猛地抬起頭來,與皮塔的目光相遇,他定定地看著我。血從印在他手上的牙痕裡流出來,他的手卻抓住我的藥片不放。「放開我!」我衝著他咆哮,扭動胳膊想從他手裡掙脫出來。

    「我不能。」他說。當人們把我從他身邊拽走時,我覺得袖子上裝藥的小兜被扯了下來,看到深紫色的藥片掉在地上,看到西納送給我的最後一件禮物踩在一個衛兵的腳下。當人群向我擁來時,我變成了瘋狂的野獸,又踢、又抓、又咬,總之盡一切可能從緊抓著我的無數雙手裡掙脫出來。衛兵把我舉起來,越過憤怒的人群的頭頂向外走,但我仍在不停地踢打,我開始大喊蓋爾的名字。我在人群裡沒有找到他,可我想他知道我想要什麼。給我一箭,乾淨利索地結束這一切。只是我現在沒有箭,也沒有子彈。他會不會看不見我?不,在我們頭頂,在城市廣場周圍的大屏幕上,每個人可以看到正在發生的一切。他看到了,他也知道,但他沒出現在現場。就如同他被抓時我沒能救他一樣。獵人之間、朋友之間也有遺憾。我們兩個都是。

    我完全是孤獨一人。

    到了總統府邸,衛兵把我銬起來,給我戴上眼蒙子。我被半拖半拽地穿過了長長的走廊,上了電梯,最後被扔到地毯上,之後,有人給我去掉手銬,大門砰的一聲在我身後關閉。當我摘掉眼蒙子時,我發現自己被扔到了我原來在訓練中心的房間。就是在這個房間,我度過了參加飢餓遊戲和世紀極限賽前那寶貴的幾天。床上只剩下床墊,衣櫃大開著,裡面空蕩蕩的,可無論怎樣我都能認出這個房間。

    我吃力地站起來,又費了好大力氣脫掉嘲笑鳥服裝。我渾身青紫,也許有一兩個指頭已經斷了。可在與衛兵的爭鬥中,損傷最厲害的是我的皮膚。新長好的粉嫩的皮膚像紙巾一樣被撕扯開,血從精心呵護後長出來的細胞裡滲出來。可是,沒有醫生過來,我做得太過火了,已經不值得醫治。我蜷縮在床墊上,希望自己在血流不止中死去。

    沒這樣的好運。到了晚上,血不流了,我感到渾身僵硬、疼痛、黏糊糊的,可還活著。我一瘸一拐地來到浴室,依照記憶,把水調到最柔和的一擋,不要泡沫和洗髮露,然後胳膊肘放在膝蓋上,手抱著頭,蹲在那裡,讓暖暖的水流衝著我的身體。

    我的名字叫凱特尼斯·伊夫狄恩。我為什麼沒有死?我應該已經死了。我死了對大家都最好……

    我走出浴室,站在門墊上,熱風把我滿是疤痕的皮膚吹乾。沒有乾淨的衣服可穿,甚至一條裹身體的毛巾都沒有。回到臥室,我發現嘲笑鳥服裝也不見了,在原來放衣服的地方放著一件紙質長袍。來自一個神秘的廚房的飯食擺放在那裡,還有一個小盒,裡面盛著需要我飯後服用的藥品。我吃了飯和藥片,把藥膏抹在皮膚上。接下來,我就要好好想想該如何給自己做個了斷。

    我蜷縮著躺在沾滿血跡的床墊上,並不覺得冷,可是身子光光的,只有一張紙蓋著自己片片嫩肉的肢體。死並不是件容易事——窗戶的玻璃足有一英尺厚。我倒是會打繩結,可是卻沒有地方吊繩子。我也可以把藥片積存起來,然後吞下足以致命的劑量,但可以肯定,我是二十四小時受到監視的。就我所知,此時此刻我肯定出現在電視屏幕上,而評論員正在分析我殺死科恩的真正動機。在嚴密的監視下,自殺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次,凱匹特再次掌握了生殺予奪的大權。

    我能做的只有放棄。我決定躺在床上不吃飯、不喝水、不吃藥。去死,我也能做到。可是還有嗎啡的脫癮過程在拖我後腿。我現在不像在十三區的醫院那樣一點一點地減量,而是突然斷藥,我感到極為痛苦。以前的服用量一定很大,當毒癮發作時,我渾身顫抖,感到鑽心的疼痛,難以忍受的寒冷。我的決心就像脆弱的蛋殼一樣被擊碎了。我跪在地上,指甲在地毯上抓趴著,尋找著我在意志力未被擊垮時扔掉的藥片。我繼而改變了自殺的計劃,我要讓嗎啡把我慢慢毒死。到時因嗎啡上癮,我會變得骨瘦如柴、臉色蠟黃、眼窩深陷。這項計劃我實施了幾天,取得了不錯的進展,可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我開始唱歌,無論是站在窗邊時,洗澡時,還是在睡夢中,我一直不停地唱,民謠、愛情歌曲、歌頌大自然的歌曲,不一而足。所有爸爸過世前教過我的歌我都唱。當然,自從他過世後,我的生活裡已經很少有音樂。可令人吃驚的是這些歌我都能清楚地記得,那曲調、那歌詞。我的聲音開始是沙啞的,唱到高音的地方就會唱破,但經過練習,聲音也變得優美起來。我的聲音可以讓嘲笑鳥靜下來聽,然後慢慢地跟我學起來。幾天過去了,幾個星期過去了,我看著雪花落在外面的窗台上。在這段時間裡,我聽到的唯一的人聲,是自己的聲音。

    他們究竟在幹什麼?還在拖延什麼?對一個殺了人的女孩實施判決究竟有多難?我繼續著自我毀滅的計劃。我的身體越來越消瘦,有時我太餓了,身體內的動物本性不受使喚地渴望著黃油麵包和烤肉。可是,我還是贏了。有幾天時間,我感覺很不舒服,覺得自己的生命就要終結了。可我發現嗎啡在減量。他們正在試圖讓我慢慢脫離嗎啡的影響。可是為什麼?肯定,一個上了毒癮的嘲笑鳥在觀眾面前更容易處理。之後,一個可怕的念頭襲擊了我。他們要是根本沒打算讓我死怎麼辦?要是還有更多的計劃怎麼辦?他們會再次將我包裝、訓練而後加以利用?

    我不會聽他們的了。如果我在這間屋子裡無法將自己殺死,那麼出去後一旦有機會我就會結束這一切。他們可以把我養肥,可以給我全身的皮膚整形,可以給我穿上漂亮衣服,可以把我打扮得光鮮漂亮。他們也可以設計夢幻武器,在我的手裡活靈活現,但是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再給我洗腦,讓我使用這些武器,我永遠都不會再效忠於這些被稱作人類的魔鬼,儘管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想皮塔也已經明白了我們是在自相殘殺,希望更體面的物種來代替我們。因為一個物種要靠犧牲自己的孩子來解決分歧,無論以任何借口,這顯然是不正常的。斯諾認為飢餓遊戲是控制反叛者的有效辦法。科恩認為那些降落傘能結束戰爭。可到了最後,誰會受益?任何人都不會。事實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只要有此類事件發生,都不會受益。

    我躺在床墊上,在兩天時間裡不吃、不喝,甚至不吃嗎啡,我房間的門終於打開了。一個人走到我的床邊,走進我的視線。是黑密斯。「你的審判已經結束。走吧,咱們回家。」他說。

    家?他在說什麼呢?我的家已經沒了。即使我能夠回到那個想像中的地方,我的身體也太虛弱了,動彈不得。這時來了幾個陌生人。他們給我補液、餵食,洗浴、穿衣。其中一個人像拎破布娃娃似的把我抱到樓頂,送到一架直升機上,給我繫上安全帶。黑密斯和普魯塔什坐在我對面。不一會兒,我們的飛機就升空了。

    我還從沒見過普魯塔什情緒這麼高漲。他紅光滿面,志得意滿。「你肯定有一萬個問題要問!」看到我沒有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在我射死科恩之後,在人群中引起了騷亂。騷亂過後,人們發現了斯諾的屍體,他仍被綁在柱子上。有人說他因大笑而咳嗽不止,從而導致死亡,也有人說他是被人群擠死的。事實上,也沒人在乎這些了。科恩死後,馬上進行了緊急選舉,佩拉當選了新總統。普魯塔什被任命為宣傳部長,負責廣播電視領域的相關事務。他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負責對我的審判進行全程電視轉播,他也是目擊證人之一。當然,他是會為我辯護的。但我之所以被宣判無罪,主要還應歸功於奧裡利烏斯大夫的努力,他將我診斷為一個因戰爭的可怕經歷而無可救藥的精神異常者。我獲得了釋放,但條件是在他的看護之下。當然,這一切只能靠電話來進行,因為他不可能在荒涼破敗的十二區生活。而我在得到新的通知之前,不得離開十二區。實際情況是,戰爭已經結束,沒人知道該如何處置我。如果戰爭再次爆發,普魯塔什肯定會為我找到相應的角色。接著,普魯塔什哈哈地大笑起來。對於普魯塔什來說,沒人欣賞他的幽默從來都不會令他不安。

    「你又在為另一場戰爭做準備嗎?」我問。

    「噢,現在還沒有。目前我們正處於和平時期,大家都希望以前那些可怕的事件不要再重演了。但是,所有的人想法一致,這種情況總是不會長久的。人類是多變、愚蠢而健忘的動物,在自我毀滅方面倒是才智出眾。誰知道呢?也許就這樣了,凱特尼斯。」普魯塔什說。

    「什麼?」我問。

    「時間在流逝,也許我們正親眼目睹人類的進化發展。好好想想吧。」接著,他問我是否願意參加他數周後即將啟動的一個新的歌唱節目。他們認為也許我應該做點讓自己高興的事。他會讓攝制組到我家裡去拍攝。

    我們在三區稍作停留,普魯塔什在那裡下了飛機。他將在那裡和比特見面,討論廣播系統的技術更新問題。他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是,「常聯繫,別讓大家成了陌生人。」

    我們再次起飛之後,我看著黑密斯,「哦,你幹嗎也要回到十二區?」

    「在凱匹特,他們好像也沒有適合我的位置。」他說。

    一開始,他這麼說我也沒多想。可是,過了會兒,我開始疑心他為什麼這麼說。黑密斯又沒有刺殺任何人,他應該哪裡都可以去。他要回到十二區,那是因為他接到了有關命令。「你必須要照看我,對吧?做我的指導老師?」他聳聳肩。這下我明白了,「我媽媽不回來了吧?」

    「是的。」他說。他從夾克兜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我。我凝視著信封上娟秀整潔的字體。「四區要新建一家醫院,她要去參加援建工作。她要你一到家就給她打電話。」我的手指在那優雅的斜體字下面劃過。「她為什麼不回來,你是知道的。」是的,我知道為什麼。因為在十二區的廢墟裡,承載著太多有關爸爸和波麗姆的痛苦回憶,令她不能忍受。她不回來顯然不是因為我。「你想知道還有誰不能回來嗎?」

    「不,我寧願到知道時,來個意外。」我說。

    就像一個好的指導老師,黑密斯哄著我吃了一個三明治,然後,一路上他都裝作他以為我已經睡著了。他在各個包廂串來串去,把所有的酒都揣在他的袋子裡。我們到達勝利者村的綠色草坪上時,已經到了晚上。勝利者村有一半的房子裡都亮起了燈,包括黑密斯家和我家,但皮塔的家卻沒有光亮。有人已經在廚房生起了火。我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手裡仍捏著媽媽的信。

    「好了,明天見。」黑密斯說。

    隨著酒瓶子的叮叮噹噹的聲音,黑密斯走遠了。在他走遠後我低聲說了一句,「我看是見不著。」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