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該說說我們的好總統科裡奧蘭納斯·斯諾了。」芬尼克說,「如此年輕時就爬到權力頂峰,如此聰明能夠保持自己的權力。你一定會問,他是怎麼做到的?兩個字,你們必須知道,那就是毒藥。」芬尼克回顧了斯諾總統如何在政治上往上爬——對此我一無所知——最後怎樣當上了總統。他提到了一些斯諾的對手、甚至對斯諾有潛在威脅的盟友的神秘死亡。這些人中有的在參加宴會時暴亡,有些人在幾個月內奇怪地慢慢消失。有些人抱怨是因為吃了不新鮮的牡蠣、或染上不知名的病毒、或者對動脈血栓未加重視。斯諾本人也用放了毒藥的杯子飲酒,來消除人們的疑慮。但解毒劑並不總能起作用。人們議論說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是佩戴玫瑰花的緣故,因為它發出的香氣能遮掩他腐爛的嘴裡冒出的血腥味。他們說,他們說,他們說……斯諾列了一個名單,沒人知道誰將是下一個受害者。
毒藥。毒蛇的完美武器。
因為我對凱匹特及其尊貴的總統的評價一向很低,所以芬尼克的告白並不令我感到十分吃驚。可他的話似乎對那些凱匹特的反抗者產生了更大的影響。比如我們攝制組成員,還有富爾維亞——甚至普魯塔什偶爾也會表現得很吃驚,也許他在納悶為什麼某個趣聞怎麼會與他擦肩而過。當芬尼克講完之後,攝像機還開著,最後芬尼克自己只好說:「停。」
攝制組成員趕快到室內去編輯材料,普魯塔什把芬尼克叫到一邊聊了一會兒,很可能是想看看他是不是還有更多有趣的故事。我和黑密斯留在滿是碎石的現場。我納悶如果不是發生了這所有的一切,芬尼克的命運是不是也將成為我的命運。為什麼不呢?斯諾完全可以給燃燒的女孩標個好價錢。
「在你身上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嗎?」我問黑密斯。
「不,我媽媽和我弟弟,還有我的女朋友,他們在我戴上勝利者桂冠之後的兩周都死了,是因為我用了電磁力場的絕技。斯諾已經無法再利用什麼人來對付我了。」他答道。
「我很吃驚他為什麼沒有直接殺了你。」我說。
「噢,不。我是一個警示,要給芬尼克、約翰娜和凱什米爾這些後來人看,一個惹了麻煩的『貢品』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可他知道他無法利用什麼人來對付我。」黑密斯說。
「直到我和皮塔出現。」我輕聲說。黑密斯沒理會我,甚至連肩都沒有聳。
工作完成之後,我和芬尼克無事可做,只能幹等。我們到特防部去打發漫長的時間。打繩結。吃不下飯,便拿勺子使勁攪和碗裡的飯。把射程內的東西打爆。因為怕通訊信號被探測到,所以救援小組沒有任何信息傳回來。在15︰00的預定救援時間,我們安靜而緊張地待在滿是屏幕和計算機的控制室,看著比特和他的工作小組竭盡全力控制轉播信號。他平時放鬆自然的面部表情,被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專注和堅定所取代。我的大部分採訪沒有剪切,片子的長度恰好說明我還活著,我仍然在反抗。但佔據大部分播放時間的卻是芬尼克講述的關於凱匹特人的聲色犬馬、暴力血腥的故事。是比特的技術提高了?還是凱匹特的收看者對芬尼克的故事太著迷而不願把他的頻道屏蔽?在下一個的六十分鐘播放時間內,雙方展開爭奪,一會兒是凱匹特標準的新聞,一會兒是芬尼克,一會兒電視出現黑屏。但反抗者的技術人員技勝一籌,最終佔了上風,把揭露斯諾的那一整段錄像全部成功播放。
「隨他去吧!」最後,比特舉起雙手,把轉播控制權交給了凱匹特。他用一塊布擦擦臉。「如果他們現在還沒有被救出來,那就已經全死了。」他把椅子轉過來,看著我和芬尼克對他的話的反應。「可這個計劃真的很周密。普魯塔什給你們說了嗎?」
當然沒有。比特把我們帶到另一個房間,給我們講救援小分隊怎樣計劃在內線的幫助下把勝利者從地下監獄裡營救出來。整個過程似乎包括摧毀通風系統、切斷電源、在距監獄幾英里外的政府大樓引起爆炸,以及現在的電視信號干擾。比特看到我們聽不太懂他講的東西,覺得很高興。這樣的話,敵人也不會很容易就猜到。
「這就像你在競技場弄的電流陷阱?」我問。
「完全準確。想看看它們是怎樣發揮作用的嗎?」比特說。
嗯……還是別看了。我心想。
芬尼克和我想進入指揮部,這裡肯定最先得到消息。但我們未獲允許,因為戰事正在各地進行。可我們拒絕離開特防部,最後只能安排我們在蜂鳥觀察室等候。
打繩結。打繩結。沉默。打繩結。嘀嘀嗒嗒。這是鐘錶。不要想蓋爾。不要想皮塔。只打繩結。我們不想吃飯。指頭已經酸了,在流血。芬尼克最後停下了下來,彎腰弓背地蹲在一旁,正像他在競技場遭到嘰喳鳥攻擊時一樣。我接著打小繩結。《上吊樹》的歌詞在我的腦子裡一遍遍地重複。蓋爾和皮塔。皮塔和蓋爾。
「你是一眼就看上安妮的嗎,芬尼克?」我問。
「不是。」停頓了很久他才接著說,「是慢慢喜歡上的。」
我在心裡搜尋著,但在那一刻,我腦子裡想的只有斯諾總統。
一定是到了午夜,一定是到了第二天凌晨,黑密斯突然推開了門。「他們回來了。要我們去醫院。」我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湧向黑密斯,可黑密斯打斷了我,只簡單地說:「我只知道這些。」
我想跑,可芬尼克太奇怪了,他好像已經不會走了。所以我拉起他的手,像牽小孩似的牽著他走。我們穿過特防部,上了電梯,忽而轉向這邊,忽而轉向那邊,最後來到醫院的附樓。這裡人聲鼎沸,喧鬧異常。醫生大聲喊著,指揮人們把躺在輪床上的傷員推過大廳。
這時過來了一輛輪床把我媽媽推擠到了一邊,床上躺著一個剃光了頭的消瘦的年輕女人,已經昏迷過去。她身上滿是淤青和正在流膿的硬痂。是約翰娜·梅森,她實際上知道有關暴動的秘密。至少知道我的情況。而這就是她付出的代價。
透過大門,我瞥見了蓋爾,他的上身衣服已經脫掉,醫生正在用一副很長的醫用鉗從他的肩胛骨往外取東西。他受了傷,但仍活著。我大喊著他的名字,正要朝他走過去,一個護士把我推開,制止了我的喊叫。
「芬尼克!」一個夾雜著快樂和興奮的尖叫聲傳來。一個渾身泥污但很可愛的女人——一頭捲起的黑髮,一汪泉水般碧綠色的眼睛——身上只披著一條被單兒,朝我們跑來。「芬尼克!」突然,這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了,他們穿過隔開他們的空間,猛撲到彼此的懷抱裡,糾纏在一起,卻失去了平衡,撞在身後的牆壁上,於是他們就靠著牆壁,擁在彼此的懷抱裡,難捨難分。
我感到一陣嫉妒。並不是因為芬尼克和安妮好,而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愛堅定不移。看到他們的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們之間有真摯的愛。
博格斯看上去已經筋疲力盡,但沒有受傷,他看到了我和黑密斯。「我們把他們都救出來了,但就是沒看到伊諾貝麗。因為她是二區來的,我們懷疑也許她正在特殊的地方監禁起來了。皮塔在大廳盡頭,煤氣中毒症狀正在消失,等他醒過來,你們可以去看他。」
皮塔。
他還活著,並且很好——也許不太好,但還活著。遠離了斯諾。安全了。和我在一起。過一會兒,我就能撫摩他,看他微笑,聽他開懷大笑。
黑密斯咧開嘴衝我笑著。「去吧,嗯?」他說。
我高興得有點頭腦發昏。我該說些什麼?噢,誰會在乎我說什麼?無論我做什麼皮塔都會高興得發狂。他很可能會親吻我。我不知道這吻會不會和在競技場沙灘上最後的吻感覺一樣呢,那是直到現在我才敢回憶的甜蜜的吻。
皮塔已經醒了,正坐在床邊,三個醫生邊安慰他,邊用手電筒照他的眼睛,檢查他的脈搏,他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我覺得很遺憾,他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張臉不是我的,但他現在看到了。接著,他顯出難以置信的樣子,似乎還有一種更強烈的感情,我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麼。渴望?絕望?肯定兩者都有。他一下子把大夫推開,站起來,朝我走來。我跑上前去,伸出手臂去擁抱他,他也向我伸出了手臂,他的手已經觸摸到我,去撫摩我的臉吧,我想。
我剛要叫出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的脖子被他的手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