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2:燃燒的女孩 第18章 暴風雪 (1)
    有人搖我的肩膀,我站了起來,剛才趴在桌子上已經睡著了,臉上印著白桌布的褶皺。身邊那個挨了斯瑞德鞭打的人,正在遭受著痛苦的折磨。蓋爾此時正睡得很沉,可他的手指與我的緊緊交纏在一起。我聞到一股麵包味,扭過僵硬的脖子,發現皮塔正看著我,一臉憂愁。我感覺他好像已經看著我們有一會兒了。

    「去躺會兒吧,凱特尼斯。現在由我來照看他。」皮塔說。

    「皮塔,我昨天說的,要逃走的事——」我說道。

    「我知道,不要解釋了。」他說。

    在被雪映得慘白的晨光裡,我看到了他端來的麵包,他的眼圈黑黑的,我想他晚上或許根本沒睡。不會再這樣下去了。我想起了他昨天怎樣答應了要和我一起走、在蓋爾遭難時他又怎樣毫不遲疑地站在我一邊、他怎樣捨棄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我卻給了他如此少的回報。無論我做什麼,都會有一個人受到傷害。「皮塔——」

    「去睡吧,好嗎?」他說。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蓋上被子,立刻墜入夢鄉。不多久,我夢到了格拉芙,那個二區的女孩,她在我身後拚命地追趕,把我按倒在地,拿出刀子割我的臉,割得很深,在臉上劃開很寬的一道口子。然後,格拉芙開始變形,臉拉得像豬臉那麼長,黑毛從她的皮膚裡冒出來,她的長指甲變成了尖利的獸爪,可她的眼睛並沒有變。她變成了野狗,一種凱匹特製造出來、在競技場的最後一晚恐嚇我們的狼形動物。她伸長脖子,發出長長的、怪異的嚎叫,引來了周圍野狗的成片的嚎叫。格拉芙在我臉上的傷口舔血,每舔一下都刺痛無比。我開始大喊,可脖子被卡住喊不出來,我猛地醒了過來,滿頭是汗,不住顫抖。

    我把腫脹的面頰捧在手裡,想起來這傷口不是格拉芙割的而是斯瑞德打的。我已決計選擇蓋爾,選擇反叛;與皮塔攜手未來是凱匹特的計劃,不是我的。

    眼周的紅腫略微消下去些,眼睛可以微微睜開了。我拉開窗簾,屋外的雪下得更急了,變成了狂風暴雪。在這夜晚的世界裡,除了一片蒼茫的皚皚白雪,就是狂風的怒號,這聲音與野狗的嚎叫何其相似。

    我喜歡這狂風暴雪,它夾帶著猛烈的狂風,裹挾著隨風炫舞的大雪。這雪可以把真正的豺狼隔絕在外,也可以阻擋治安警的到來。還有幾天的時間,可以用來思考,做出計劃。這暴風雪是上蒼賜予的禮物。

    但在投入到這種新生活之前,我要花時間考慮清楚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生活。不到一天以前,我還在考慮與自己所關愛的人一起在深冬逃到林子裡去,後有凱匹特不斷的追捕。這充其量不過是一種冒險,但現在,我要迎接更大的危險。與凱匹特對抗會立刻招致對方猛烈的反撲,我必須隨時準備遭到逮捕,像昨晚一樣隨時可能有人敲門,我會被一隊治安警拉走,我會被折磨,被毀譽,會被拉到廣場,在頭上挨上一槍——如果這懲罰來得足夠快的話。凱匹特有無數殺人的新方法,我想到了這一切,我感到恐懼;但我要面對:事實上,我已經遭受過來自身後的威脅,我不曾是飢餓遊戲的「貢品」嗎?不是已經遭到總統的威脅嗎?不是已經在臉上遭到了鞭打嗎?我早已成了他們戕害的目標。

    最難的在後邊。家人朋友要遭受與我同樣的命運。波麗姆,只要一想到波麗姆,我的決心立刻崩潰了。保護好她是我的職責。我用毯子蒙住頭,可又覺得氧氣缺乏,喘不過氣來。我不能讓凱匹特傷害波麗姆啊!

    我忽然意識到,實際上她已經受到傷害。她的爸爸已死在骯髒的井下,她在快要餓死時,被棄之不顧,她被選做了「貢品」,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在飢餓遊戲中為生存去搏殺。對於只有十二歲的她,遭到的傷害比我大得多。可與露露受到的傷害相比,卻又輕微得多了。

    我撩開毯子,呼吸著從窗戶縫隙吹進來的冷空氣。

    波麗姆……露露……難道她們不正是我要去鬥爭的理由?不正是因為她們遭遇的命運太過錯誤、太過不公、太過邪惡,才使我們選擇了反抗嗎?難道那些人有權這樣對待她們嗎?

    是的,在我即將被恐懼吞噬的時候,需要把這些事實牢記在心。無論我怎麼做,無論她們還要忍受多少痛苦,這一切正是為了她們。對露露來說已經太晚了,但對於十一區廣場上那些仰視著我的一張張小臉還不算晚。對羅裡、維克和珀茜來說還不算晚。對波麗姆,也不會太晚。

    蓋爾說得對,如果人們有足夠的勇氣,這將是一次機會。如果我採取行動,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雖然我現在也不清楚究竟該做什麼。但,不再逃跑,是我採取行動的第一步。

    我洗了個澡,今天早晨,我第一次不再為野外逃奔的給養列清單,我在想八區是怎樣組織起暴動的?很多人很明確地蔑視和反抗凱匹特。是有計劃的嗎?還是多年仇恨與不滿的積聚和爆發?我們在十二區該怎麼辦?十二區的人會加入到我們的行列還是會大門緊鎖?昨天在蓋爾遭受鞭刑之後,人群散得那麼快。但,這不也是因為我們感覺自己軟弱無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緣故嗎?我們需要有人給予我們指導,告訴我們自己能做到。我覺得我無法成為這個人,我只是暴動的催化劑,但一位領袖應該具有堅定的信心、非凡的勇氣、清晰的思維、出色的說服力;而我卻沒有足夠的信心,常在尋找勇氣的邊緣徘徊,也沒有很好的口才。

    口才,我想到口才,不由得想到了皮塔,想到人們是如何信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用他的口才說服一群人去採取行動。對任何事,他都可以調動合適的詞語,但我想他從未想到過這一點。

    在樓下,媽媽和波麗姆正在照看虛弱的蓋爾。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出藥效正在減弱。我打起精神,準備再跟媽媽爭辯,但我的聲音卻很平靜。「您不能給他再打一針嗎?」

    「如果需要,我會的。可我們覺得還是先試試冷敷吧。」媽媽說道。媽媽已經把繃帶拆掉了。幾乎可以看到熱氣從他的背上冒出來。她在他的後背鋪上一塊乾淨的布,然後朝波麗姆點點頭。

    波麗姆走過來,在一個大碗裡不停地攪著,那東西看上去像是雪水,但液體帶著淡淡的綠色,散發出甘甜、清新的氣味。是雪敷。她小心地把液體舀到他的背上,我彷彿聽到蓋爾綻裂的皮膚遇到這雪、藥混合物時發出的絲絲聲。他睜開眼睛,一臉迷惑,隨後長舒了一口氣。

    「我們有雪還真夠幸運的。」媽媽說。

    我心想,要是在盛夏挨了鞭子,天氣炎熱、水管裡的水都是溫的,那該有多受罪。「天熱時您怎麼辦?」我問。

    媽媽皺眉時,眉心出了一道皺紋。「得想法子把蒼蠅趕走。」

    一想到夏天蒼蠅圍著傷口轉,我就倒胃口。媽媽用藥液把手絹浸濕,然後遞給我,讓我敷在臉上。疼痛馬上減輕了。冰涼的雪水發揮了作用,媽媽的藥液雖不知成分為何物,但也起到麻醉作用。「噢,太棒了。您昨天幹嗎不給他敷上這個?」

    「我需要先讓傷口閉合。」她說。

    我不清楚她說的究竟是什麼,但只要能起作用,我幹嗎要懷疑她?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是我媽媽。我為昨天的事感到愧疚,皮塔和黑密斯把我拽走時,我還對她大喊大叫。「對不起,我昨天不該對您吼。」

    「我聽到過比這更糟的,」她說,「也看到過人們在自己愛的人受苦時,他們會怎樣。」

    他們愛的人。這話讓我的舌頭好像被雪敷了似的僵在那裡。當然了,我愛蓋爾。可她說的是哪一種愛呢?我自己說愛蓋爾時又是什麼意思呢?我不知道。我昨晚確實吻了他,那一刻我感情激盪。但我肯定他一定不記得了。他還記得嗎?我希望他忘記。如果他還記得,那所有的一切都會複雜得多,我不能一邊策劃暴動,一邊又想著親吻誰。我暗自搖頭,否定了這種可能。「皮塔在哪兒?」我說。

    「他聽到你起來就回家了,他怕下暴雪時家裡沒人照料。」媽媽說。

    「他安全到家了吧?」我問,在暴風雪中離開道路幾碼遠就可能迷路,被大雪吞沒。

    「你幹嗎不打電話問問?」她說。

    於是我來到書房給皮塔打電話。這個房間自從斯諾總統來過之後,我就沒怎麼進來過。電話鈴響了幾下,他來接電話。

    「嗨,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經到家了。」

    「凱特尼斯,我住的地方離你家只隔開三戶。」他說。

    「我知道,可雪下得那麼大,再說又出了那麼多事。」我說。

    「啊,我很好,謝謝你打電話來問。」很長的停頓,「蓋爾怎麼樣了?」

    「挺好的。媽媽和波麗姆正在給他雪敷呢。」我說。

    「你的臉呢?」他問。

    「我也敷了,」我說,「你今天看見黑密斯了嗎?」

    「我去看了看他,醉得人事不知,我把火給他生起來了,還留了點麵包。」他說。

    「我想跟——你倆談談。」我不敢再多說了,電話肯定被人監聽。

    「最好等天好起來再說吧,」他說,「這之前不會有什麼大事。」

    「是啊,不會有什麼事。」我附和著。

    暴風雪持續了兩天,下的雪高過我的頭頂。清理勝利者村到廣場的積雪又用了一整天。這幾天我一直在幫忙照料蓋爾,給自己雪敷,極力回憶八區暴動的一切細節,興許對我們有幫助。我臉上的腫消了很多,正在癒合的傷口很刺癢,眼周圍仍是黑青色。可是第一個機會來了,我問皮塔是不是願意跟我去城裡。

    我們叫醒了黑密斯,硬拽著他和我們一起去。他埋怨我們,可沒平時厲害。我們心裡都明白需要好好聊聊前幾天發生的事,但不能在勝利者村的家裡,那裡太危險了。事實上,我們走到了離勝利者村很遠的地方,才開始講話。我挺長時間仔細打量著堆在狹窄的道路兩旁高達十英尺的雪牆,擔心它會不會倒下來,把我們悶在裡面。

    最後,黑密斯打破了寧靜。「這麼說,咱們都要逃到那凶險莫測的林子裡,哈?」他問我。

    「不,」我說,「咱們不去了。」

    「自己想過這計劃的缺陷了,哈,親愛的?」他問,「有什麼好主意?」

    「我想發起暴動。」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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