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2:燃燒的女孩 第17章 鞭刑 (2)
    這時黑茲爾氣喘吁吁、滿臉通紅地跑了進來,頭上滿是剛落下的雪花。她一句話也不說,一屁股坐在桌子邊的一張凳子上,她拉起蓋爾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媽媽甚至沒意識到她的到來,她已經進入到一種只有她自己和病人,也許偶爾還有波麗姆的意識狀態。我們其他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雖然媽媽清理傷口駕輕就熟,但也用了很長時間,她把破損的皮膚慢慢處理好,塗上藥膏,輕輕打上繃帶。當蓋爾皮膚上的淤血被清理乾淨之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次鞭子落下的痕跡,我彷彿感到他正經受著和臉上的傷疤同樣的徹骨疼痛,我試著想像自己的傷口在受到兩次、三次直至四十次鞭打之後,會是什麼感覺,我真希望蓋爾不要醒來。當然,這是非分之想。最後打繃帶時,他嘴裡發出了輕輕的呻吟。黑茲爾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在他的耳邊輕語著。媽媽和波麗姆正在給他上所剩不多的止疼藥,通常只有醫生才能開到這種止疼藥,這種藥很貴,也很難得到,總是供不應求。媽媽要把最強力的止疼藥留到他最疼的時候。可何時才是最疼的時候?對我來說,現在就一直是最疼的時候。要是我是醫生,我一天就會把藥用完,因為我最看不了別人受疼。以前媽媽總是盡量把藥留給那些快死的人,好減輕他們離世前的痛苦。

    蓋爾正在漸漸恢復意識,所以她準備給他一些口服藥。「那藥不夠,不夠,我知道吃那藥的感覺,連頭疼都治不了。」我說。

    「嗯,我們會和安眠糖漿一起用,凱特尼斯,他能挺過來。那些草藥主要是為了消炎——」媽媽平靜地說。

    「給他吃藥!」我衝她喊道,「給他吃藥!你是誰,你怎麼知道他能承受多大痛苦!」

    蓋爾聽到我的聲音,想挪動身體,他把手伸向我。但他一動就鮮血直流,浸濕了繃帶,嘴裡也不住地呻吟起來。

    「把她帶出去。」媽媽說道。黑密斯和皮塔把我架了出去,我嘴裡不住地冒著髒話。他們把我摁在一張床上,直到我不再掙扎為止。

    我躺在床上,眼淚止不住地從我眼部腫起的縫隙裡流出來。這時我聽到皮塔在對黑密斯說起斯諾總統、八區暴動的事。「她想讓咱們都逃走。」他說。可不管黑密斯是怎麼想的,他卻並沒有立刻表態。

    過了一會兒,媽媽進屋來給我處理傷口。之後她拉著我的手,為我揉胳膊。黑密斯把蓋爾的事告訴了她。

    「這麼說又開始了?就像以前一樣?」她說。

    「看樣子是,」他答道,「誰能想到我們這麼不願意看到老克雷離去啊。」

    克雷經常身著警服在十二區招搖過市,所以他向來不招人喜歡,可真正讓他背上罵名的原因卻是他總用金錢引誘那些挨餓的女孩子上床。年景不好的時候,飢腸轆轆的女孩子在夜晚爭相登門,出賣自己的肉體,想賺幾個銅板,好讓自己的家人不被餓死。要是爸爸去世時我也夠大,也許我也在這些女孩的行列中。可是,我那時學會了打獵。

    我不知道媽媽說「又開始了」是什麼意思,可我此時又疼痛又生氣,也懶得去問了。但我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所以門鈴一響,我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都深夜了,這個時間誰會來呢?回答是,治安警。

    「不能讓他們把蓋爾帶走。」我說。

    「也許他們是來找你的。」黑密斯提醒我道。

    「或你。」我說。

    「這不是在我家,」黑密斯指出,「我去開門。」

    「不,我去。」媽媽平靜地說。

    說著,我們卻一起去開門,門鈴一直響個不停。媽媽打開門,看到的不是一隊治安警,而是一個渾身是雪的人影,是馬奇。她手拿一個被雪打濕的小盒子,伸手遞給我。

    「這些拿去給你朋友用。」她說。我打開盒蓋,看到裡面有六個裝著透明液體的藥瓶。「這是我媽媽的,她說我可以拿來給你,用吧,求你。」我們還沒來得及攔住她,她就已經消失在風雪裡了。

    「瘋了,這孩子。」我和媽媽扭身進屋,黑密斯在一旁咕噥著。

    我說得沒錯,不管媽媽給蓋爾吃的哪種藥,都沒起太大作用。他疼得牙齒打顫,汗水直流。媽媽用注射器抽取了一隻小瓶裡的藥液,打在他的胳膊上。很快,他臉上的肌肉就鬆弛下來。

    「這是什麼東西?」皮塔問。

    「從凱匹特運來的,叫嗎啡。」媽媽答道。

    「馬奇認識蓋爾,這我以前還不知道。」皮塔說。

    「我們過去經常賣給她草莓。」我沒好氣地說。可,我有什麼好氣惱的呢?肯定不是為她拿來藥而生氣吧。

    「那她肯定吃過不少草莓吧。」黑密斯說。

    瞧,我就是為這個而惱火。這話的意思好像蓋爾和馬奇之間有什麼事,我不喜歡。

    「她是我朋友。」我怏怏地說。

    蓋爾用了止疼藥,漸漸睡去了,我們大家也稍微鬆了口氣。波麗姆給我們弄了點燉菜和麵包,每人吃了一點。我們給黑茲爾專門騰出一間屋子讓她住,可她說還得回去照顧孩子們。黑密斯和皮塔都願意留下來,但媽媽還是堅持讓他們都回去了。媽媽知道勸我去睡覺也是徒勞,就留下我來照顧蓋爾,她和波麗姆去休息。

    現在餐廳裡只剩下我和蓋爾,我坐在剛才黑茲爾坐過的凳子上,拉著蓋爾的手。過了會兒,我不由得抬起手,輕撫他的面頰,輕撫我以前從不曾有機會觸碰的部位,他濃密的黑眉、輪廓分明的臉頰、他的鼻子、他脖根的凹窩、他略帶毛茬的下巴,最後是嘴唇。雖有一點裂紋,但仍柔軟而飽滿,從他鼻中呼出的熱氣溫暖了我冰涼的手指。

    是不是每個人在睡夢中都顯得年輕了?現在蓋爾看上去就像我多年前在林子裡遇到的那個人,那個罵我偷他的獵物的人。我們是何其相似的一對啊——都沒了父親,都很恐懼,但都很有責任心,都拚命地養活著自己的一家人。我們都曾絕望,但自那天以後就不再孤獨,因為我們擁有了彼此。我們在林中度過了無數美好時光,在閒適的午後一起釣魚,有時我教他游泳,那次我弄傷了膝蓋,他送我回家。我們彼此依靠,為彼此警戒,彼此鼓勵,使對方勇敢堅強。

    第一次,我在心裡把倆人的位置調了個。我想像著蓋爾在收穫節儀式上代替羅裡做志願者,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我的生活中離開,為了生存成為一個陌生女孩的男朋友,和她一起回家,和她毗鄰而居,答應去娶她。

    想到這兒,我對他和那個假想女孩的仇恨油然而生,一切彷彿實實在在發生在我身邊,這種感覺令我窒息。蓋爾屬於我,我也屬於他。任何其他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可,為什麼只有在他被鞭笞、幾近喪命的時候我才看到這一點?

    因為我自私。我是個懦夫。我是那種女孩,一旦可能,就自己逃跑,以求生存,而把那些無力逃走的人丟棄,任其受苦,任其斃命。蓋爾今早在林子裡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個女孩。

    難怪我贏得了比賽,任何光明正大的人都不會做到。

    你救了皮塔。我在心裡試圖替自己辯解。

    但現在,我對此甚至也產生了懷疑。我心裡十分明白,如果我任憑那個男孩死去,我回到十二區的生活也不可想像。

    我把頭放在桌邊上,對自己的鄙夷難以言表,我真希望已死在了競技場,希望自己在舉起漿果的那一刻——正如斯諾總統所說的,像塞內卡·克林一樣被撕成了碎片。

    那些漿果啊。我意識到,「我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隱藏在那有毒的漿果中。如果說,當時我因為害怕自己回到十二區後會遭到冷遇,而把毒漿果拿給皮塔吃,那麼我的動機是多麼的可鄙。如果說我把漿果給他是因為我愛他,那麼,儘管我是可以原諒的,但我還是自私自利。如果說,我給皮塔漿果是因為我蔑視凱匹特,那我的所作所為則是有價值的。問題是,我不清楚當時我內心究竟是怎麼想的。

    抑或,各轄區人們的看法是正確的?這是一種反抗的行為,儘管是無意識的?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清楚地知道靠逃避是無法讓自己、讓家人,或者讓朋友活下去的。就算我能僥倖活下來,也不可能解決一切問題。人們還會受到傷害,正如蓋爾今天所遭受的一切,我無法阻止。

    十二區的生活與競技場的日子沒有太大的區別。在某些時候,你不能一味逃命,而應轉過頭來,去對付欲置你於死地的人。最難的是找到對付敵人的勇氣。嗯,對蓋爾來說,這並不困難。他生來就具有反叛的性格。而我卻是逃避現實的人。

    「對不起。」我喃喃自語。我靠上前,吻了蓋爾。

    他的睫毛忽閃了一下,睜開朦朧的眼睛,看著我:「嘿,貓薄荷。」

    「嘿,蓋爾。」我說。

    「以為你已經走開了。」他說。

    擺在我面前的選擇很簡單,要麼像被追捕的動物一樣死在林子裡,要麼死在蓋爾身邊。「我哪兒也不會去的,我就待在這兒,一直給你搗亂。」

    「我也是。」蓋爾說。他勉強笑了笑,就又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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