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47章 泰平人脈 (3)
    這是十分周密的防範部署,防止那些浪人武士欺騙孀婦潛入其中,並以此為據點引起暴動。

    京都的防範如此嚴密,大阪自然也倣傚。

    因此,從京都、大阪驅逐的浪人武士不謀而合,都陸陸續續來到了江戶。由於家光將軍並不計較這些細節,因此,這一趨勢愈演愈烈。

    實際上,這也是由井正雪的兵法私塾得以興盛的最大、最直接的原因。

    情形與現如今補習學校的學生十分類似。相較於才能,他們更注重面子,好歹上個大學,畢業後找份條件好的工作。為了這個目標,他們苦苦掙扎。最近,「牢人」(意為流浪武士)和「浪人」(即可指流浪武士,也可指補習生)這兩個詞已經通用了。

    所謂「牢人」,就是失去俸祿的武士。即使陷入「牢籠」(落魄),依照士農工商的等級,他們仍然是有身份的武士,於是稱為「牢人」。而「浪人」的詞源其實是「失去了榮譽和氣派的流浪之徒」。這麼說來,文字上「牢人」墮落成「浪人」,而現實中武士的骨氣和志氣也已淪落不堪。

    若說由井正雪沒有野心是假,不過,也不可以偏概全,以為他全然受野心驅使。

    他雖是商人的兒子,卻聰明好學。在孜孜不倦的學習中,讀懂了「牢人」和「浪人」的區別,而在無盡的人性墮落之路上,必須時刻警惕,擦亮眼睛,這一道理他也謹記在心。

    一般來說,凡俗之人想要獲得成就到頭來卻一事無成。若將岡山的熊澤蕃山歸為他們眼中的「野心家」,牛迂樸町的由井正雪也絕不遜色。

    然而,如今蕃山的努力正迎合了當今的太平之世,因而光彩熠熠。而由井正雪深得浪人武士的信賴和親近,被認為危險人物,立場十分不利。

    金井半兵衛解釋完,在座眾人都長久保持著沉默,如同凝望著無底的深淵。

    「這麼說,紀州公改變想法了……」

    熊谷三郎兵衛似乎忍受不了這種沉默,小聲嘟囔著。此刻,似乎一直閉目養神的正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這次的失敗歸咎於紀州公,太無道理。」

    正雪的語調平靜沉穩,但聲音卻寒氣逼人,

    「全都因為我們疏忽大意。」

    「照您這麼說,是我方的疏漏嗎?」

    三郎兵衛尖銳地逼問正雪。

    「實在是,是我們自己出力不夠,過於依賴紀州公。得知紀州公將船借給幕府時,我們本應該化作船夫登上船……」

    「確實如此……」

    「若是那樣做了,我們就不會與捕鯨船隊失去聯繫,至少能聚集原城武士中的一些人,一起去琉球(沖繩)或是高砂(台灣)。我們沒有那個勇氣……不,應該說是考慮不足。事到如今,我們只不過是逞強不願認輸罷了。」

    聽到這話,丸橋忠彌開口道:

    「還不晚,還不算晚……」

    他用壓抑的聲音一個勁兒地說著。

    「總而言之,我們會聽從先生的訓導。接下來應當還有幾條路可以選擇。先生,請您繼續說下去吧。」

    「那麼我就繼續說。集體紀律向來注重賞罰分明。因此,此次失敗的責任,就由我自己來承擔吧。」

    「承擔責任?」

    說話的是金井半兵衛。

    「我,由井民部之助正雪切腹謝罪。」

    「切腹?」

    在座眾人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此時,正雪獨自淒涼地笑了笑,說:

    「我在這裡切腹自殺。之後,金井半兵衛或是熊谷三郎兵衛去拜會紀州公。」

    「嗯……那麼,然後呢?」

    「請求他體諒浪人武士內心深處的悲哀,把船借給樸町道場的骨幹,送去琉球。」

    「送去琉球?」

    「若就這樣留在江戶,遲早有一天會以謀反之名遭逮捕。總之,無論如何必須盡快將我們的據點轉移到琉球,穩固下一處立足之地。即使下達鎖國政令,也能保持海路通暢。另外,以此為據點,接連不斷地將武士之志擴展到海外。當然,想成為平民百姓的人可以留在國內。而那些不想、不願留下,或是感到留下也毫無生存價值的武士,無論如何首先送他們去琉球。在那兒,他們可以重新眺望世界,再次出發,尋找適合自己生存的一片新天地。這一機會紀州公一定不會錯過——這是掃除日本國內不平不滿勢力的良機。打開這條道路,如同在家中開一扇窗,換言之,可以說是天地的自然法則之一。依紀州公的性格,看在我以死謝罪的分上,他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幫助我們……沒什麼大不了的。把琉球想成樸町道場的庭院就行了。繼續保持和那座庭院的聯繫,那兒吹來的風中一定可以呼吸到全世界的氣息……一個準備切腹自殺的人還來命令他人,真是可笑。我信任你們才會切腹自殺,盡快決定誰去見紀州公,抓緊行動。可以的話,我想留一個人在道場配合,但這太過拖泥帶水,不如默默地離開人世吧。切記,最初的失敗全是我的責任,你們可以生我的氣。」

    突然,丸橋忠彌怒吼般打斷了他:

    「不是這樣!怎麼能忍受老師您在這兒切腹自殺呢?各位,老師是抱著切腹的決心在前方引領我們……不是嗎?我們不是為了仙歸成佛的老師才聚集在這兒的。是為了活著的老師啊!我們是為了感受您的氣息才來這兒的。不是嗎?」

    突然,所有人一致回答道:

    「是的!是的!」

    「就是這樣。若您在此切腹,我們就如同棄子……不管多麼自責,請活下去給我們指引!」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阻止正雪切腹自殺。等到眾人平靜後,金井半兵衛重新面對正雪,說:

    「大家的意見就是這樣。死是極其容易的事情。既然我們大家的意見統一,就請您想另外一個對策吧。」

    「另外一個對策,那就需要相當長時間的忍耐了……」

    剛說完,丸橋忠彌又用大嗓門回答道:

    「雖然您說長時間,但也不會需要二三十年吧。請先說說您的這個對策吧。」

    正雪死死地盯著天空中的一點,說:

    「無論如何也不允許切腹……若這樣的話,兩三年內我們要不聲不響、銷聲匿跡。在這期間,我們要精密地制定一個計劃,將江戶全部收入手中。」

    「您的意思是,除了江戶的街道,還包括城池嗎?」

    忠彌再大聲地詢問著,熊谷三郎兵衛衝他「噓」了一聲,制止了他。

    「雖然說要襲擊江戶,但並不是就這樣實行的。若能夠制定出佔領江戶的戰略,也可以一鼓作氣地越過琉球,直接打入台灣。」

    「呃,連暫時被荷蘭佔領的台灣也要……?」

    「對。此次島原之亂中,被討伐軍包圍並擊敗的松倉勝家的松倉重政一直想要佔領菲律賓,一輩子都在為這個夢想努力。但菲律賓的地理位置不好。而台灣處在絕好的位置上,若能在這兒建立根據地,離琉球、九州比較近,與大明國的大陸也是近在咫尺。貿易的便利就不用說了,可採取的對策也變得很多……」

    正雪說到這兒,忠彌又十分著急地插話了。

    「說到台灣,去那兒還是需要船啊。這船,我們從哪兒、怎樣弄到手呢!?」

    「你先冷靜下來。沒有準備船自然不能渡海了。這一點,無論是去琉球,還是去台灣都是一樣的。」

    「這麼說,這船還是要向紀州大人借嗎?」

    「不。我們從長崎或者平戶籌集船。即使頒布航海禁止令,荷蘭和明國的話……不,也可能明國會滅亡,新的國家會建立。不過,總而言之,它們肯定會來長崎和平戶的。」

    「這麼說,是打算買船嗎?」

    「可以買,也可以借,若對方願意的話,也可以在台灣造了新船再返回來啊……說這兩三年不聲不響十分必要,正是因為這件事。」

    「原來如此。那麼這兩三年,就需要儲備大量的錢了……」

    聽到他這麼直率的反問,正雪第一次呵呵地笑了。

    「其實,根據我的想法,是打算渡海去台灣後,在當地挖掘金銀礦山。不過,若沒有船的話,也無法將這些金銀運回本國,只能埋在赤嵌城附近的森林裡。」

    「啊,挖掘金礦銀礦?必須挖出來才行啊。」

    「是的。若能挖出金銀,不管是買船,或是借船,都可以付款了。因此,這三年裡,我們必須好好培養一大批造船工匠啊。明白了嗎?」

    此時,金井半兵衛制止了正要開口詢問什麼的丸橋忠彌,自己說道:「所謂金銀,換言之,就是佐度的土壤吧?總之,只要您不再一心想著切腹自殺,並且開始吩咐我們做事,這就好了。就這樣決定吧。作為計劃伊始,今後的三年內,我們就默默地按照老師所說的去努力,如何呢?」

    「沒有異議。」

    「贊成。」

    「不過,這三年裡……」

    說到這兒,丸橋忠彌似乎想到了什麼事。

    「好,一不做二不休,就這樣做吧。這三年裡,我們要和貧窮戰鬥到底。」

    「那麼,還有不贊成的人嗎?」

    「我們都同意。」

    「首先是培養船匠,然後乘船去台灣。同時,也要熱火朝天地開始造船了。這些都是今後要做的事情了。都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麼都贊成嗎?」

    「這是當然的。到了現在,我們不能向敵人示弱啊。」

    「不,要是失敗的話,那我們就和江戶同歸於盡……就像剛洗過澡一樣十分痛快啦。」

    「那麼,紀州大人已經不必在乎了吧。哈哈哈……」

    「那麼,討論就到此結束了。咱們按照以前的習慣把座位換一換吧。一會兒向老師敬杯酒吧。吃完飯菜,等到黃昏,我們就回去了。」

    眾人心裡都有著不同的打算。雖然,大家互相都豪爽地笑著,但之後卻是非常難受的空虛。

    眾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最後只剩下正雪和金井半兵衛。正雪再次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而半兵衛也是繼續看著他長吁短歎著。

    不論何世,人都應當昂首挺胸,闊步地走在時代前列。

    一旦落後只能緊追不捨,不久便狼狽不堪,這副模樣旁人都不忍卒看。

    換言之,人人都在尋找自我鞭策之鞭,不斷自我欺騙,自我鞭策,如此生存下去。

    蒙騙欺詐別人不可取。不過,若是自我欺騙,誰都不會抱怨,反而會被視為善於自我反省、自持力強,廣受尊敬與景仰,豈不荒唐?如今,面對種種難以忍受的苦痛,繼續用這荒唐的鞭子鞭策自我,不過為求心安。

    從這個意義上講,由井正雪和家光將軍都是一樣的。

    由井正雪與紀州賴宣接觸時,滿懷自信地認為「這才是解決浪人武士問題之道」,並積極投入其中。到頭來才明白,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與此同時,家光將軍同樣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沮喪之中,失望,落寞,苦惱萬分。

    對於家光來說,生存的關鍵所在是感謝祖父家康。

    若沒有家康,家光肯定會被剝奪繼承權。這樣一來,駿河大納言忠長便會取代家光繼承將軍一職。

    事實上,家光的母親崇源院堅持由忠長來繼承將軍一職,而他的父親台德院秀忠也有七八分這一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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