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46章 泰平人脈 (2)
    「對老人來說,多吃東西就是最好的養生。對了,讓小石川植物園明年也種些南瓜吧。還有,這南瓜因大法師得了『長壽』之名。既然如此,各位大名若有長壽的雙親,就賞賜他們每人一隻南瓜吧。太平世代本就該施行『仁政』。將軍賞賜延年益壽的南瓜!這倒讓我想起……若我的父母還在世的話,一定會立刻送去擺上餐桌。」

    「將軍大人,使者之行您還有其他需要詢問的嗎?」

    家光將軍越說越離題,終於,忠直的尾張義直忍耐不住打斷了——不,他雖然想打斷,但家光將軍卻未能輕易回到正題。

    「伊豆守,在小石川草藥園栽培南瓜的事情,別忘了。」

    「明白。今年已經趕不上了,明年開春時一定會播種。」

    「就這樣。如何,活在世上很是有趣,多少樂事啊。大炊頭摘下來送給大法師的一隻南瓜竟會演變出這麼多事來。怎麼樣,以這只南瓜為引子,在全日本掀起『孝敬父母』的風氣。這樣的話,或許不久後,人們會把孝敬父母的子女稱為『南瓜兒子』或是『南瓜女兒』呢。」

    「雖說如此,但也可能會有把南瓜送給父母而自己卻跑去酗酒的混小子。好了,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吧,言歸正傳,天海大法師說他什麼時候返回上野的山中了嗎?」

    聽到土井利勝這麼說,松平信綱嚴肅地回答道:

    「您說的是。關於南瓜以及『孝敬父母』的普及一事,我已牢記在心。繼續稟報其他情況。一旦火災殘跡收拾結束,木料調遣完畢,天海大法師會盡快回到江戶。當告知可以借住將軍您在川越的旅館時,大法師眼淚奪眶而出,千恩萬謝……估計大法師回到江戶的時間應該是十一月初。」

    接著,土井利勝又皺眉說道:

    「說掉眼淚就掉眼淚的人恐怕是老江湖吧。大法師的哭泣……大概我們都誤解了。」

    「這……大法師的哭泣有什麼不對嗎?」

    「是。大法師不是那種輕易流眼淚的人,日光的東照宮和上野的寬永寺可不是哭一哭就能成功建起來的。我有話稟告將軍。」

    「哦,什麼話,大炊頭?」

    「伊豆守說大法師眼淚長流,我想那時候大法師應該是在生氣。即使流淚是事實,也未必出於感謝您的厚恩。將軍大人時常任性行事,我想,大法師是因此而難過吧。」

    「嗯,說完了,大炊頭?的確,我也深知此情。這次的事情,確實是我的失誤。對待大法師狠心殘酷,就是對東照大神的不孝啊。所以我才派使者前往川越去表達我的歉意。」

    此時,尾張義直輕輕地說:

    「將軍大人,請不要這麼說。您要是這麼說,這回就該輪到大炊頭哭了。哭來哭去是無法治理天下的。是吧,紀州大人?」

    「尾張大人說的是。伊豆守的匯報,已經夠了。大法師留下的眼淚,究竟是何種滋味,我想,我們每個人都該重新思量,這樣天下才能長久啊。」

    賴宣繼續說道,

    「伊豆守,辛苦你了。諸般具體實務你是最熟悉。為了雙方之和,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將大法師帶回上野的山中來。」

    「是。」

    「此外,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想說一點。別對水戶殿下提起大法師哭泣一事。」

    「是,我明白。」

    「水戶殿下性格比我和尾張殿下更為急躁,而且還太年輕,惹怒了他可就麻煩了,呵呵呵……人真是不可思議啊。團結一致意志便不可動搖,若是被激怒,就容易暴露出軟弱的一面,這時只會向自己人揮拳頭,這一習慣總是令人難以預料啊,不可思議。人的怒火、不平與失和……應該將這些歸為禁忌之物!」

    這時,家光將軍又高聲插話:

    「就是這樣。正如紀州大人所說,這個問題,就此結束吧。伊豆守,之後的事情要提前安排,那樣大炊頭也就高興了——用不著哭了,笑一笑吧。另一方面,我還會找美味的南瓜給大法師送去的。對了,下次請大法師來你屋中,聚在一起吃一頓南瓜吧!對,這樣好。就這樣決定了。」

    聽到這話,土井利勝大炊頭也無話可說了。

    「麻煩大家了。那麼,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一個未成熟的南瓜,竟結出了人間和睦的果實,實在不同凡響。當然,此時松平信綱伊豆守也鬆了口氣,放下心來,高高興興地退下了。

    牛迂神樂阪由井民部之助正雪的道場。這裡是道場盡頭一個僻靜的房間。

    由井正雪將總發散開,整齊披肩,眾人圍坐在他身邊。左側並排坐著奧村八左衛門和他的堂弟七郎右衛門,接著是丸橋忠彌和幕府煙硝藏下奉行河原十郎兵衛,兩人均面色嚴肅。右側是熊谷三郎兵衛、金井半兵衛、加籐市郎右衛門(忠彌的哥哥)、吉田勘右衛門等人。這些人全  都是正雪楠流兵法的得意門生。

    「我想,我們都被某權貴欺騙了。」

    金井半兵衛壓低聲音開口了。

    「最初,老師向紀州家借捕鯨船,打算帶領我們逃出日本。可以去高砂(台灣),也可以去被西洋南蠻人侵佔的澳門。或者,可以從東京(越南)、暹羅,經馬六甲海峽到雅加達。總而言之,在海外尋找一個可依賴之地,讓被放逐的浪人武士可以自在地生活。就是這麼回事。某位權貴底氣十足,當時答應特為我們提供近千艘捕鯨船。當然,據點穩定之前,敵對之事在所難免。而今日召集前來的人都對自己的武藝信心十足,到時可以驅逐敵人……計劃如此,實情卻截然不同。」

    聽了這話,奧村八左衛門最先開口。

    「那麼,金井殿下,為何召集我們前來呢?」

    「為了那些無名之輩的教育。」

    半兵衛淡淡地說。

    「像您這樣,有兄長松平信綱伊豆守提攜,自然另當別論——若想修習武士道,家中就有好幾位老師。然而,關原之戰以來,在日本,窮困潦倒的流浪武士,粗略算來,已達到三十九萬八千人。事實大致如此。德川家打敗的大名一百九十三家,若恢復俸祿的話,差不多達到二百六十萬石。總之,為了天下的太平,解決這個問題迫在眉睫。因此,我們說服了某位權貴,如今只進行了第一步。然而,事實卻是——簡單地說,我們老師由井民部之助正雪遭到背叛,原本約定借近千艘捕鯨船,結果船卻到了幕府手中,島原的武士慘遭重創。若打敗武士便到此為止,那也就罷了。可是,島原的勝利卻讓他們平添自信,更加心狠手辣,認為這是對付浪人武士的最好辦法,原先約定的捕鯨船也不再借給我們。雖是武士的後代,但也未必一定佩刀當武士。若找到適合自己的職業,可以改行……不,逼迫浪人武士不得不改行,他們的策略已經不同以往。」

    這時,奧村八左衛門又插話了:

    「如今船沒有了,那麼,是不是我們也要改變策略?」

    「沒必要那麼著急,欲速則不達,這是兵法的第一法則。」

    「明白了。那麼,您認為接下來該怎麼呢?」

    「其實,正雪老師已和島原的武士聯絡上……不,不提這件事了,因為對方已經死了。因此,前些時候,正雪老師去江戶的府邸拜訪了許久未見的那位權貴。從前都是立即備好酒菜,認真聽老師講兵法。然而,此次卻一直讓老師在會客室等著,而他自己卻熱忱地聽岡山池田家的熊澤蕃山講儒學,竟然讓老師等了一刻半的時間……」

    「那麼,那位權貴說什麼了」

    「要解除借捕鯨船的約定……都是不負責任之語,說什麼即便島原的那些盲目信徒,一旦時刻緊急也只能束手無策。如今時勢變化,浪人武士的對策也必須改變……諸如此類。」

    「他的意思是,時代已經從由井正雪老師的兵法轉變為熊澤蕃山等人的儒學?」

    金井半兵衛微微點了點頭,朝對面閉目而坐的正雪看了一眼。

    正雪依舊閉著眼,一動不動。

    「那麼,只能暫且放棄捕鯨船的計劃,重新考慮……不,我們最初的計劃之中,把那位權貴認作知音。而現在,必須全盤推翻,重新制定戰略計劃。」

    「嗯。」

    「大家都知道,獨斷專行是正雪老師最為忌諱的。不論何事,都應該眾人商議後作出決定,這是先生兵法的出發點。如今,這件事傳入將軍耳中,幕府人等也會作出重大決策。這時,周圍的隔扇全部敞開,大家圍坐在此,而身為創始人的老師也會拋開自己的主張,在這隱秘之地與諸位討論協商。只要大家共同的決定,先生也會遵從。這件事關係到諸位今後的命運,群策群力吧。」

    說到這兒,金井半兵衛又偷偷地看了對面的正雪一眼。

    此時,正雪彷彿睡著了,依然紋絲不動。

    世間有傳聞,由井正雪是傲慢不遜的謀士。雖說這一性格並非全然沒有,但本質上,正雪還是一個世間少有的聰慧、心軟且重感情的人。

    正雪憑一腔雄心壯志,與紀州賴宣密切接觸。不,確切地說,當初是賴宣主動前來,然而,事到如今,遭到巨大挫敗的確是正雪。

    實際上,正雪正想把島原之亂的眾人悉數收入手中。也就是說,帶領眾人——從據守原城的首領到天草四郎時貞——在某天夜裡秘密逃出原城,歸入自己陣營。

    此事若由紀州公事先準備好捕鯨船,那麼成功十之八九。

    當時的大名無人不對浪人武士問題頭疼萬分。

    其中,處理這個問題最有手段、最為嚴厲的是京都所司代板倉重宗周防守。元和九年(一六三二)秋天開始,數次在京都市內發佈告示,將浪人武士的暴動防患於未然。告示的內容如下:

    一、欲再次尋找主人的浪人武士們不能居住在京都城內;

    二、寄居寺院出家的浪人武士,若無學習佛教教義的熱忱即刻驅逐;

    三、驅逐接受原先主人施捨而居於城內的浪人武士;

    四、以「打算離京但房產不好處理」為由留在城中的浪人武士,衙役將其房產暫時接管並盡快賣出,盡快遷移;

    五、有名望的武士可以繼續留在京都。不過,此人要向親屬、熟人以及鄰居發誓今後不再為武家效勞,也不僱傭其他浪人武士,並向衙役提交字據一張;

    六、多年居住在此地,從事買賣並有妻子兒女的武士可以繼續留在京都。不過,仍需要向衙役提交字據一張,內容同上一條;

    七、上述有名望的武士和已經成為商人的武士將發放准予證,小心保存。

    除告示事項之外,每年,京都還會發佈通俗易懂的文書,對夜宿、租房以及搬遷等情況做出詳盡規定。

    用現在的話來說,沒有身份擔保人,不能租借房屋,也不能隨意留宿。

    若違背規定,留宿一方會被沒收房產。此外還規定,若家裡男主人已死,繼承人尚且年幼由孀婦監護,那麼,即使有擔保人與准予證,也不能隨意留宿浪人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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