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還在後面。敕使和院使急急忙忙從京都趕到江戶,卻都沒有見到將軍的面。如果說病得很重,那麼必然會到將軍枕邊探望。不准見面,招待敕使的是大老土井大炊頭。大炊頭說話閃爍其詞,據說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如果將軍病得很重的話,那麼我也……就這樣,敕使和院使只好把探望的話轉述給大炊頭便返回京都了。不對,是誰都認為將軍已經薨逝了,所以才急匆匆地回京報告了。現在京都已傳得沸沸揚揚了。你覺得如何呢?還是不相信嗎?」
這樣說完之後,大矢野松右衛門又補充說道:
「而且,現在島原城的城主長門守松倉勝家不在城內……如果是平常的話,六月份應該是參勤交代[參勤交代,亦稱為參覲交代,是日本江戶時代一種制度,各藩的大名需要前往江戶替幕府將軍執行政務一段時間,然後返回自己領土執行政務。
]的時候,今年這麼晚,證明江戶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的的確確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管怎樣,我們就此起義嗎?」
「不錯。正如我們之前商量過的那樣,咱們在寺澤、松倉兩個領地發出告示,放出消息說益田甚兵衛好次大人的兒子四郎時貞大人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怎麼樣?」
「我覺得這個時候也只能這樣了。」
大矢野松右衛門又手指著庭院裡說道:
「諸位請看!不用說籐花了,就連梅花也都要綻開了。在松倉長門守從江戶策馬回來之前,人間都可能變成花的海洋了。如果對這樣吉祥的景象都視而不見的話,真是太不合適了。百姓們已經忍無可忍了。」
話說到這裡,剛才一直沉默的森宗意用平靜的聲音向天草四郎時貞的父親益田好次說道:
「好次大人,從天而降的救世主,就是您的兒子,沒有問題吧?」
益田好次在這個時候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回答道:
「各位,如果大家想要這麼做的話,就讓四郎從天而降吧!」
「好!如果是四郎大人的話,百姓們肯定會相信他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的。主耶穌不也是借聖母瑪利亞之腹從天而降的嘛!」
森宗意說完這一句總結性的話之後,大矢野松右衛門第一次一臉嚴肅地從懷裡取出已經準備好的告示的草稿。
「——人間變為花園,一定是造物主在保佑著我們吧。」
就這樣,十月二十五日,武裝起義就在島原的有馬村爆發了。
有這樣的消息傳到代官林兵右衛門那裡:同村一位名為作右衛門的大戶,公然將法令禁止的基督畫像掛在壁龕中,聚集了很多村民做禮拜。
於是林兵右衛門帶著幾個手下,急急忙忙到了作右衛門的家。
在這裡,怒放的梅花李子花也是開滿了整個庭院。
林兵右衛門沒有意識到這會成為計劃好的武裝起義的導火線,他變了臉色,進入客廳說道:
「這不是法律明令禁止的天主教嗎?如果這件事情傳到城裡,你們打算怎麼辦!」
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掛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畫像扯下來,扔到地板上的爐子裡面燒了。
老百姓們無聲地注視著基督的畫像被熊熊烈火吞噬的樣子。一開始誰都沒有立即發怒的勇氣。
忽然有人喊叫起來:
「看吧!城主大人和代官從來沒有認同我們的信仰。主對此憤怒了,所以才用這些反季而開的花朵鼓勵我們行動啊。」
「對!就在今天起義吧!這些花就是主的啟示!」
正當基督的畫像在爐子中化為灰燼的時候,百姓們像瘋了一樣地奮起了。他們踢飛了火盒,握起棍棒,打碎茶碗。當回過神時,地上已經堆起了數百支竹槍了。
把這些竹槍握在手中,暴徒們玩命地撲向林兵右衛門。瞬間,兵右衛門和他的手下們就橫屍地上。
暴徒們看到血,更加瘋狂了。
「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們就向城裡進發吧。城主大人現在不在城中!」
「太對了!怎麼可以錯過這麼好的時機。」
就這樣,他們舉著不知誰搬來的竹槍,從作右衛門家蜂擁而出,這時候,已經準備好的告示在附近的村子開始撒布開來:加津佐、串山、小濱、千千石、有家、堂崎、布津、深江、中木場、安德……
起義之火如同丟進火爐的枯柴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不管是這個村莊還是那個村落,人們都急紅了眼,四處奔走呼號,早已無須命令便自發地加入到起義狂潮中。
「代官已經幹掉了!」
「很好,接下來襲擊神社。」
「不僅要襲擊神社!順便把寺院的和尚們也幹掉!」
「有道理。不用多慮。不管是住持還是僧侶們,全都殺掉吧,按照主的旨意淨化這個世界!」
在島原城,村民們這個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各地不斷的蜂擁起義,岡本姓的家老就已帶了三百人的兵力,前去鎮壓了。可是,這個時候暴民的數量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已經猖獗到無從下手的地步……
「那些暴民以城門為目標衝過來了。」
「有多少人?!」
「比兩千人多多了,或許得有三千人了。」
「好!關上城門。火速向江戶,還有監視發配在日田的松平忠直大人的豐後在藩目付林丹波勝正大人,以及小姓組番士牧野傳藏大人報告!」
「可是……僅憑這些能夠平息下來嗎?」
「不平息下來成什麼話?!這樣吧,再向肥厚熊本城的越中守細川忠利大人和佐賀城的信濃守鍋島勝茂大人告急求援。如果連個農民暴動都不能鎮壓像什麼話。不能讓他們攻破城門!」
島原城在短短半日的工夫,就陷入無法收拾的大混亂局面。
起義開始於十月二十五日。
到了十月二十八日,熊本的細川家和佐賀的鍋島家遞來了答覆:
「按武家法令規定,無論鄰地發生了多麼大的動亂,如果得不到授命不可隨意派人,不可擅自越境……因此難以派兵相助。所以,還請差人先向豐後在藩的目付討取授命。」
熊本和佐賀來的回答都是一樣的,遭受冷遇的島原城,只好再次派出使者飛速求見豐後在藩目付林丹波勝正。
然而,林丹波的回答比前面兩個人更加的冷淡。
「我只是一屆特派目付,前來跟隨從越前流放的松平忠直,沒有權利對其他的事情指手畫腳。或許盡早向江戶派遣急使,等候指示更為合適吧。」
此時正值,越前松平家秀康之子忠直因瘋癲被迫隱居,之後其弟忠昌繼承領地。因為林丹波是監視被流放的忠直的目付,便以不知道為名拒絕了……
這樣,總之細川家出了四千人的兵,鍋島家出了三千人的兵,但卻只能停駐在領地邊界,無法直接參與鎮壓。
事件第一次傳到大阪城是十一月四日,此時暴動人數已經增加到兩萬三千八百八十八人了。
城代備中守阿部正次和定番攝津守稻垣重綱、目付又左衛門曾我吉佑,以及京都所司代周防守板倉重宗都來到大阪,四個人湊在一起商量對策。
「如果向江戶稟告,得到指示後再傳達到九州的話,還要再花二十多天的時間。所以,我們不用等江戶的指示,命令豐後在藩目付林和牧野兩個人趕緊處理此事,然後再接受上面的責罰。」
大阪城代阿部正次如是說,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於是,他們一方面迅速派人到江戶報告此事,另一方面從大阪向九州派出城番的兩名大番士,一個派到細川那裡,一個派到鍋島那裡,準備根據情況靈活應變,下達指令。
總而言之暴亂的人數已經增加到近兩萬四千人。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起義有可能席捲九州一帶。
因此命令細川和鍋島兩家以及有馬、立花、松浦諸家都在邊境處嚴加防備,並嚴禁兵器以及糧食的流出,同時等待著江戶的命令。
大阪城內也認為家光將軍得了病,因此以阿部大阪城代和板倉京都所司代兩人為中心的商議,成為臨時的應急舉措。
「聽好,作為秘令請切記在心。如果島原和天草陷入危機,細川的軍隊一定要立即越過邊界出兵。同樣,萬一長崎遭遇危機,鍋島的兵力也一定要進入長崎,幫助孤身留守在長崎的代官末次平藏。」
備中守阿部正次在兩名番士出發前,特意叮囑。
「奉行左衛門柛原職直和內記神尾元勝都去了江戶,不在長崎。所以現在長崎只有代官末次平藏。因此暴徒們必然會襲擊荷蘭人的出島,引發世界性的糾紛。所以,一旦有暴徒侵入長崎,就要立即驅逐,責任由我來擔,請謹記。」
就這樣,兩名番士急忙奔赴九州,同時也向江戶發出了急報。
十一月八日,使者到達江戶。
江戶城內,並沒有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動盪不安。
外界將軍薨逝的消息流傳甚廣。家光卻在走廊中央設置的休息間裡,聽著大炊頭土井利勝帶來的島原百姓暴動的消息。
「這樣啊,我的病果然促成了暴動嗎?」
他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將鑽石杯子擺在利勝面前。
「這不是酒,是我憂鬱症的良藥。你也喝一杯試試。」
大炊頭利勝稍稍疑惑地歪了歪頭,又像改變主意一樣還是接過了杯子。
杯子裡面盛的是長崎運過來的鮮紅的葡萄酒,利勝一飲而盡,感覺胸口和臉一下子像燃燒起來似的。
「將軍,不管怎樣您應該盡快處置此事了。請把松平伊豆守等人秘密地叫進來吧。」
「不要那麼著急嘛。我可是重病之人,不可能這麼快想出主意。」
「除了老中之外,希望您把大目付柳生宗矩也叫來。」
聽後,家光簡單地搖了搖頭。
「沒有必要叫老爺子。這太麻煩了。」
「話雖這麼說,但大阪方面已經來人趕到江戶正式通知了,所以您還是盡快處置為好。」
「你所說的處置,是指要派兵征討嗎?」
「是的。即使您不直接派兵,至少也要派名能夠讓九州各藩聽命的使者。」
「這使者,你心裡應該有合適的人選了吧?」
「是的。臣想可以從老中之中選派伊豆守松平信綱,將軍意下如何?」
「那不行。」
家光一邊隨口說道一邊喝了一口紅色的葡萄酒。
「不行……那您的意思是?」
「叫他也太過麻煩了。不就是百姓的暴亂而已嘛。對了,京都所司代一族的內膳正板倉重昌好像還沒什麼事做吧?」
「您說的板倉內膳正……是那位三河額田的板倉重昌嗎?」
「沒錯。把那位板倉重昌作為上使,再把那個目付石谷十藏也算上一起派去。重昌的同族周防守板倉重宗,接替其父親擔任所司代的職位,而重昌一直卻無事可做,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可是,將軍,他是不是有些……」
「你是想說派重昌官職太小了嗎?」
「是的。在當地不管是細川還是鍋島都是大大名。如果將俸祿只有一萬一千石的板倉重昌派到那裡,他們是否聽從他的指揮……」
「大炊頭!」
「在!」
「雖然重昌只是一萬餘石的小大名,可把他作為上使派到那裡的是我家光,我不是征夷大將軍嗎?」
「這……大人您是將軍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