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29章 天草之亂前夜 (1)
    一

    「呵,不容易啊,兩位都在!難道是碰巧嗎?」

    紀州賴宣看到土井利勝,故意停下腳步在廊下站住。御三家休息的屋子也在同一走廊的深處。這次賴宣又轉向井伊直孝,突然問道:

    「怎麼,掃部頭,你果真覺得我紀州賴宣是一塊危險的絆腳石嗎?」賴宣邊說著邊踏進土井利勝和井伊直孝在的屋子。

    「不得了不得了!把紀州殿下當做絆腳石?您這是哪兒的話呀!」

    「不見得吧!畢竟我被權限大人寵得太厲害了。被父親寵得太厲害,外人自然就要有閒話,既得父親寵愛又討外人歡心,的確是有些不太公平。」

    賴宣進得屋內便又把視線移到了土井利勝身上。

    「大炊頭,我的名聲可不怎麼好啊。」

    這麼單刀直入,彷彿說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不是有人說乾脆把紀州賴宣也流放算了。」

    「誰……是誰這樣告訴你的?」

    「還不是將軍大人嗎?將軍大人一臉平靜地告訴我了。『紀州賴宣煽動將軍,說出兩人坐船出海環遊世界之類的話,這真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乾脆就讓賴宣坐上安宅丸,把他流放到國外去怎樣?』」

    賴宣泰然自若地說著,把屋子裡的煙盤拉到自己身邊。

    「怎麼樣?大炊頭,你真是這麼對將軍說的?」

    賴宣說著這些話時,語氣非常平和,但是內容卻是相當的直截了當,完全是毫不留情的刻薄的嘲諷。

    換成一般人,聽了這些肯定會臉色大變狼狽不堪。

    但是土井利勝也不是容易對付的,僅憑這些就想讓利勝這隻老狐狸變得狼狽是不可能的。

    「將軍大人真是會戲弄人啊!……哈哈哈……不愧是東照神君的嫡孫,這花招真是巧妙啊!」

    「嗯?你說將軍耍了巧妙的花招?」

    「哈哈……實在是天大的玩笑……紀州大人雖然說要把安宅丸號作為母船遠征明朝,但是不能冒冒失失地就這樣做,說這番話的正是將軍大人。」

    「大炊頭!」

    「在!」

    「你也覺得我賴宣要去遠征大明嗎?」

    「是啊。因為市井當中,有人這麼傳言。」

    「你指的是不是榎町的由井正雪?」

    「您說得正是。這個叫正雪的人,對全國上下的浪人們散佈消息,說將軍要讓紀州殿下來做統領征赴大明。然而,若幕府是想借此把國內的浪人一舉清除掉的話,那就不能讓紀州殿下上船……我是如此聽說的。」

    土井利勝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說出上面一番話想矇混過關。

    賴宣一笑,點上了一桿煙,

    「好,我明白了。大炊頭,看來將軍大人真是深謀遠慮之人啊。」

    「哦?是嗎?」

    「原本這安宅丸號是要由駿河大納言乘坐,去大明、天竺甚至羅馬的。」

    「結果由於大納言自盡一事不了了之。於是,這一次由紀州殿下您來代替大納言,率領著加籐家的殘黨出海遠行……世間是這樣傳言的。」

    「大炊頭!」

    「在。」

    「若真是這樣子的話,說不定有人高興呢。因為這樣就可以一舉清除掉國內那些不安分的浪人了嘛。但是,我是根本不曾這麼想過的。」

    「哦。」

    「的確我是僱用了四五個加籐家的遺臣做手下,土井大人對此可能比較在意。但是僅僅憑加籐家的那幾個人,去遠征大明之類是從沒想過的。」

    聽完這話,土井利勝又繼續裝糊塗笑著說:

    「紀州殿下,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並不是那些被您收作手下的遺臣。當年,尊夫人出嫁時作為嫁妝從加籐家帶過來的那些用在朝鮮之役中的戰船,才是人們關心的焦點。」

    「哦,是這件事啊,這倒確是有的。現在所有這些船隻都在田邊的湯崎捕鯨呢。嗯……船隻數目大概有四五百艘的樣子吧。」

    「哈哈哈……人們都說由井正雪這些人盯上這些捕鯨船啦。四五百艘船,再配上安宅丸號這樣的大船,簡直就能成為一支無敵的艦隊了。而且,據傳聞紀州大人還時不時地乘上去,英姿颯爽地親自指揮,十分威武。」

    「這事倒正如傳聞所言。因為捕鯨實在是非常有意思。」

    「紀州殿下,既已引起傳聞,能不能懇請暫時收斂一下這番有趣的活動呢?」

    「那不行。」

    「哦?您是準備任人們隨便說,不把傳言放在心上嘍?」

    「不,正是我把人們的傳言放在心上,所以才說不能停止現在的捕鯨活動。假如我現在說停止捕鯨活動的訓練,就會有人說,看,果然是為遠征大明而進行的訓練。我希望將軍也不要發出停止捕鯨的禁令,所以拜託兩位大人代為轉告。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到這裡見兩位的。打攪了。大炊頭、掃部頭兩位大人多多保重。告辭了。」

    說完,賴宣站起身來走出要所。

    「賴宣果然是德川家族眾兄弟中最優秀的啊。」

    賴宣剛剛出去,井伊直孝便感歎道。

    土井利勝對此並未回答,而是說道:「如果比家臣的數量,紀州殿下要比尾州殿下遜色得多,但是若論器量才幹……」

    「不知不覺已經成長起來啦。看看紀州殿下的幾個親信:田邊的安籐直次(年俸三萬八千石),新宮的水野重央(年俸三萬五千石),伊勢方面還有田丸的久野宗成(年俸一萬石),之前覺得僅僅這三人而已。而現在,其心腹數量可觀,絲毫不遜於尾州殿下。這些正是因為紀州殿下在選拔人才上獨具慧眼啊。」

    「還有一點,他拜師高明。」土井利勝感歎道,「經學方面是熊澤蕃山,神道方面是吉川惟足,軍事方面有由井正雪……紀州殿下慧眼識才,有意接近這些人。也許,東照神君年輕時也是這樣子吧!想想這一點就讓人不由覺得可怕啊!」

    話說起來,確實能感覺到賴宣的霸氣與膽略都凌駕於將軍家光之上。

    或許,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家康生前才唯獨把賴宣一人留在自己身邊吧!而且在俸祿、官爵晉陞方面,堅持賴宣與其兄尾張公並駕齊驅,絕不差別待遇。

    賴宣在水戶得到二十五萬石的封賞是在慶長八年(一六○三)兩歲的時候。

    次年慶長九年(一六○四),與其兄一起被任命為正五位下,五歲(慶長十一年,一六○六)時成為從四位下少將,十歲那年(慶長十六年,一六一一)的三月二十日又被提為參議從三位右中將。而當時,其兄尾張公也僅僅是左中將,也就是說賴宣的官階晉陞完全和尾張公保持同步。

    「家康這樣的人物,怎會對一個幼童如此偏愛呢?」

    一開始,土井利勝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不用說將軍秀忠對此感到深深困惑了。

    但是,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就會發現這種方式對於御三家(水戶家、尾州家、紀州家)是多麼關鍵的要素了。

    作為將軍的左膀右臂,尾州殿下與紀州殿下雖然在年齡上有所差距,但是決不能在地位上有任何的差別。

    雙方擁有同等的資格。只有如此,才能保證一旦出現將軍家無嗣子繼承的情況,能夠在平等的基礎上依據賢能大小公平、自由地選出候選者。

    當然,在家康生前,賴宣並沒有被派到紀州。家康在世時,賴宣擁有駿河、遠江、三河總共五十萬石的領地。(尾張義直繼承兄長忠吉的領地之後再加尾州、信濃也是五十萬石。)

    後來,賴宣將駿府城交付給長兄秀忠之子、駿河大納言忠長,自己移至紀州,直接擔起守護京都、大阪的任務。

    如果要說悲劇的話,那就是從駿府城搬出遷至紀州的和歌山之後,家臣數量不足這件事了。

    於是乎,賴宣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搜羅人才。這一舉動自然引起許多人的懷疑。

    還有一點也令情況雪上加霜,那就是其岳丈大人家加籐一家遭到改易[改易,江戶時代對武士的一種懲罰措施,包括剝奪武士身份,沒收其領地、俸祿及房屋。罪刑程度重於禁閉,輕於切腹。

    ]一事。

    換作神經纖細的人的話,肯定會大受打擊而變得畏手畏尾。然而,賴宣並沒有因為改易一事就停止行動,他依舊隨意地把加籐家贈送的船隊改編成捕鯨船隊,繼續豪爽地進行著捕鯨的演練。

    而且,為了避免被一些人所敵視,賴宣直接將矛頭指向土井利勝。

    「捕鯨的活動,是不是能稍微收斂一些……」

    在利勝用婉轉的方式施壓時,賴宣乾脆利落地回絕了:「那不行!」這時,就連土井利勝也暗叫了一聲苦。

    如果就這樣停止活動,就會給人一種印象好像賴宣從一開始就有什麼野心,所以才圖謀強化船隊。這樣的話就更不妙了,比起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樣反而更會陷入窘境。

    這樣一來,利勝還是覺得必須要面見家光說明這個問題。

    「家光到底對賴宣說了什麼啊?……」

    將軍也被認為是不折不扣的狐狸,那這兩人肯定是一番唇槍舌戰過。

    一邊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將軍家光,一邊是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英才紀州賴宣。

    「嗯,太陽都快要落下去了呢。那麼,井伊大人,我就先走一步了。」

    土井利勝藉著夕陽落山之際,巧妙地和井伊直孝告別之後,轉身又偷偷返回大奧去見將軍家光。

    在大奧裡,此時將軍家光正在接受春日局暴風驟雨般的斥責。

    這倒不是什麼特別的新鮮事。幕府中唯有春日局一人可以時不時地像對待自己孩子那樣訓斥家光。當然,春日局都是瞅準近旁無人的時機才這樣做,但是,這也並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一天也是,大白天,侍女、家童就都被打發得遠遠的,只聽見春日局威嚴的聲音。

    「將軍!為什麼不把阿振懷孕的消息告訴老身呢?阿振是我春日舉薦的女子,怎麼能不讓我知道呢?」

    「這個我是記得的。」

    「光是記得有什麼用。如果孩子生下來的話,那就是將軍您的第一個孩子。若是男孩兒那就是嫡長子!為什麼你一直隱瞞到現在?說吧!請老老實實地講出原因吧。」

    「不是,我並不是故意要隱瞞消息的。到底有沒有懷孕還不確定,再加上又太忙,我就把這事忘掉了嘛。」

    話一說完,家光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變高語調威嚴地說道:

    「春日!你不覺得這不合適嗎?懷孕沒懷孕,你應該讓阿振向你報告才是啊!不去責怪她反來責怪我。你是不是病了啊?」

    「真不像話!我早就好好責問過阿振夫人了。我已經斥問過她為何不向我稟告將軍臨幸一事了。但是錯在將軍您身上。將軍臨幸一次之後,就擺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她也不會主動直接跑去和將軍說這事的呀。好吧,你先老實說是幾月幾日的事情吧!」

    「幾月幾日……啊,對,是挺悶熱的一個晚上。」

    「只知道炎熱的晚上也太粗心大意了。我問的是幾月幾日。」

    突然闖到附近的土井利勝聽到這些對話,變得不敢動彈了。在此報告請求晉見的話有顧慮,立即轉身回去的話又怕發出聲音被發現更添尷尬。

    於是土井利勝只得愁眉苦臉地暫時先這樣靜等著。

    「那是幾月幾日的事啊?……」

    「臨幸女子……那就應該是支走那些家童之後了吧。」

    「對了!這麼說起來,那就是伊達老頭子去世之前。我去看望伊達是在幾日?」

    「是五月二十一日。」

    「對,就是那天晚上。老頭子已經時日不多了……我這麼想著覺得心煩意亂,所以就去了阿振那裡。是這樣的!那這樣的話,說不定會生出一個像伊達那樣的獨眼的孩子呢。」

    「等等。孩子的話也不一定就是男孩兒,說不定是個女孩兒呢。」

    「這麼說,就不會有太大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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