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18章 三十萬上京 (2)
    阿部忠秋,到哪都是隱形秘書。恭謹嚴肅的酒井忠勝,現在是代理土井大炊頭利勝公務的重臣。

    「大人,您剛才好像談得很盡興呢。」

    酒井讚岐守今天也是一身樸素的麻布衣服,端正地行了個禮後,就開口揶揄家光。

    他的言外之意是,政務繁忙之際,沒用的廢話還是留著晚上睡覺前說吧。

    聽到這話,家光苦笑著點了點頭。

    「加籐家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是,已經處理好了。處理不好的話,那就成天下的大問題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品行端正的清正公的兒子,蒲生秀行的女婿也接受我們將他流放出羽的判決了吧。」

    「回稟大人,關於這個問題,據說加籐家的女婿紀州公秘密對其進行了勸說。」

    「什麼,紀州公去勸說了……這是說我下的命令根本就執行不了嗎?」

    「小臣惶恐。正因為有將軍之令的存在,所以紀州公才專程前去斡旋勸說。」

    「這還差不多。話說回來,權現大人真是結了一幫麻煩的親戚啊。」

    「恕小人多言,對於權現大人所結下的親戚網,如果子孫稍遇難題就覺得厭煩,那麼權現大人的一片苦心就要白費了。」

    「你這麼說,就是譏諷我了。我已經不會再說要登上安宅丸前去羅馬什麼的了。因為我已經找到可以代替我的人了。然而我家和加籐家的關係,不管聽多少次我都不明白。雖說權現大人是將女兒嫁給了加籐主計頭清正,但是從血緣關係上來說,不過是權現大人的表妹罷了。」

    「的確如此。具體說來是權現大人的生母傳通院之妹的孩子。但是,水野忠重的女兒是以權現大人養女的身份嫁到加籐家的。由此,清正公相當於權現大人的女婿……」

    「嗯。若是權現大人的女婿的話,那和我父親秀忠份屬兄弟。」

    「大人所言極是。您和清正公的嫡子忠廣,也就是加籐肥後守忠廣,是表兄弟關係。」

    「也就是說,我家光把表兄弟從熊本趕走了?」

    「是的。而且清正公的二女兒還嫁給了紀州賴宣。如此複雜的血緣關係,由於這次的事件都四分五裂了。清正公的遺孀清淨院,在熊本迎接傳達處罰通知的使者時,一邊潸然淚下一邊說道,與建立這種關係相比,破壞這種關係真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哦?那位清正公的遺孀,就是權現大人的養女嗎?」

    「是的。清淨院感歎道,我家夫君獵虎之勇猛,宏大的清正公伽藍寺之繁盛都只是了一場夢嗎?」

    「女人多半都這麼想吧。」

    「清淨院接著邊哭邊說,不管怎麼樣,我無法忍受和自己夫君的遺骨分離,如果要流放我的話,就把清正公的遺骨和我一道流放吧。」

    「夠了,不要再說了。一切都是肥後守父子造成的。即使將他們流放到澳州,不久之後就會有人來接他們吧,天竺啊爪哇啊什麼地方來的人。」

    家光說到這,話題一轉,認真地問讚岐守:

    「讚岐守,爪哇有老虎嗎?」

    「老……老虎,如果有的話,您又要幹什麼?」

    「我要讓加籐的兒子和孫子去獵虎。然後讓他們把獵到的老虎進送到日本國的我身邊。如此一來,人盡皆知,加籐的兒子孫子具有不輸於祖父清正的驚人的勇猛。借此一舉恢復加籐家的名譽。」

    「大人,玩笑話請您適可而止。」

    「我可不是開玩笑。進獻上來的虎皮,賜給你也行啊。」

    「虎皮之類,對小臣來說是無用之物。」

    「哦,你是說,比起虎皮,你更適合麻布的兜襠布是吧?」

    「虎皮的兜襠布,還煩請大人您賜給大久彥保左衛門。那位凶巴巴的老頭子估計會興高采烈地圍上的。小臣始終是穿著蔽體嚴整的朝廷中人,無須再用那種東西。話說回來,大人您嚴令建造的安宅丸,貌似今年趕不及完工了。」

    「你說今年完工不了?!你聽誰說的。難道……」

    家光急忙問道,讚岐守清了清嗓子說。

    「船手奉行向井將監昨夜拜訪了土井大炊頭,希望土井大炊頭幫忙求情,希望您原諒。大人,您看怎麼辦?從飛驒採伐的用於做三十三個大龍骨的木材,在試驗波浪沖擊時的牢固性時,一下就斷了兩根。」

    「什麼,龍骨折斷了?」

    「因為龍骨折斷的事情,您要傳喚向井將監,然後殺了他嗎?」

    「胡說八道!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那備用的木材怎麼樣了?」

    「回稟大人,因為要附在船艙上的鐵板已經悉數完成,所以又派了心細的船工去木曾、伊豆的山中採伐良木去了。」

    「那……那要什麼時候才可以把新採伐的木材裝到船上呢?」

    「這可不好說。即使找到合適的木材,未經加工也造不了船的。所以,首先要把採集的木材在內灘的潮水中放一陣再曬乾,我認為最快也得等到明年盂蘭盆節方可使用。」

    「開、開什麼玩笑!」

    「不管您怎麼說,小人也不希望龍骨折斷,將監更是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如果強行用火把新木材烤乾的話,恐怕造出的安宅丸難以抵禦海上的大風大浪……」

    說到這時,酒井讚岐守忠勝,聲音變得凝重低沉。

    「您也知道船骨折斷一事了,因此,請您下令用生木材直接造船。」

    「住、住、住口。你知道誰要乘坐那船嗎?」

    「知道。因此小人在等您下命令。」

    「這、這、這種命令!接見了向井將監的土井大炊頭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這個……土井大炊頭也給出了解釋。」

    「利勝說什麼了?!」

    「土井大炊頭說,若是鄙人去說的話,大人恐怕會認為是鄙人把船骨折斷的。所以,還是由讚岐守來說比較合適。」

    「渾蛋,這事可沒這麼簡單。這裡邊大炊頭一定動了手腳。」

    「若是您這樣說,大炊頭也說了,這是已故將軍的魂魄折斷的。」

    「父親的魂魄折斷的……」

    「是……是的。大炊頭說,已故將軍是心思非常縝密的人。若讓膽小之輩乘坐著世界第一的大船駛向大海,他肯定會把散居在世界各地的日本人都接到船上,又擅自帶回這個國家。所以,折斷一根最重要的龍骨以作警示……」

    「嗯。」

    「大炊頭還說,以大人您的性情一定不能滿意。所以只好再重新尋找堅固的龍骨。」

    家光靜靜地聽著,不管它是被人弄斷的還是自己折斷的,安宅丸完工日期推遲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夠了!」

    家光大喝一聲,拍了拍座椅的扶手。

    「既然如此,你就傳我的話,讓他們盡快把安宅丸造好即可。我要把上京時間推遲一年。安宅丸一天不造好,我一天不上京。把我的話明確地告訴向井將監。」

    王子權現和品川常行寺的寺塔由於這件事得到了意外的好處。

    家光如果按照原定時間在寬永十年(一六三三)年春天上京的話,這兩所寺院的建設肯定會被遺忘或推遲。

    另一個從安宅丸推遲完工事件中獲益的,是被判流放奧羽的大德寺澤庵和玉室等禪師。

    本來原定是家光上京回來後赦免禪師等人的,但是由於延期上京,於是在寬永九年(一六三二)就早早地赦免了他們。

    「——對了。在增上寺台德院廟舉行入佛儀式之前,先把大德寺的高僧們赦免了吧。」

    當然,這其中也不乏天海僧正從中斡旋的功勞。寬永九年的盛夏,從淺草川(隅田川)看完水馬表演[水馬表演,日本的慶祝活動之一,騎馬渡河,到中間下馬牽著轡頭渡河。

    ]歸來的途中,家光仰望著淺草寺的屋簷,隨口說了上邊的話。

    而這事的意義在於,王子權現也好,品川常行寺也好,還有為了安置澤庵禪師而建成的品川東海寺,每個都取得了能令江戶人永遠驕傲的復興成果。

    然而——

    只有一個人,由於安宅丸竣工日期的推遲,遭受了巨大的損失。那便是高崎城內命人以竹圍欄困住自己,幽居禁閉的駿河大納言忠長。這是多麼可悲而諷刺的結果。

    寬永十一年(一六四三)時,關於在年內上京,加強幕府和皇室之間聯繫的討論,早在上一年之中就在老中之間展開了。

    不僅老中們談得熱火朝天,在寬永十年的十二月,江戶城的平民對此事也開始傳聞紛紛。

    「加籐家也處罰了,哀歎不已的清正公的遺孀清淨院也從肥後遷居澳州了,接下來,將軍似乎要為和天皇重修舊好而上京了。」

    「說到禮物,聽說要獻給上皇七千石,東福門院五千石,連一般的平民都能領到不少錢呢。」

    「是啊。據說將軍從京都一回來,就會準備五千貫錢分給江戶的平民呢。這可真是大手筆啊。傳說這都給東照權現的供奉。」

    但是,如此多的評論卻沒有一句傳到在高崎城內幽居的忠長耳中。寬永十年(一六三三)十二月六日,江戶城內將軍上京的手續全部齊備。當日,忠長在高崎城內自殺。

    在此之前,如同阿部豐後守忠秋所說,忠秋的同族,阿部對馬守重次兩次被派往高崎,探望駿河大納言。

    這位阿部對馬守重次,就是三代將軍家光逝世時,和堀田正勝一同為家光殉死的阿部重次。寬永十年,重次剛剛成為家光身邊六人眾之一,位列松平信綱,阿部忠秋,堀田正勝,三浦正次,太田資宗之後的末席。

    性情非常溫厚正直,卻當然不僅僅只是這樣一位人物。

    重次的殉死,主要是為了彌補寬永十年十二月,出使高崎時,未能如家光所願救出駿河大納言這一罪過。

    家光嘗試救出忠長,這其實是違背亡父秀忠意願的秘密中的秘密。

    所以,在忠長自殺之後,一些性質完全不同的流言開始在江戶城中流傳開來。

    人人都在傳說,阿部對馬守重次年末密訪駿河大納言就是為了勸他自盡。然而,卻沒有對這個問題進行更深入的思考。

    事情正和人們的猜測相反。

    忠長把乘坐安宅丸離開日本的計劃看做兄長企圖流放他的邪惡的陰謀,大罵哥哥的冷漠無情。

    所以,重次似乎先返回江戶,和家光或者是土井大炊頭進行了商量。

    重次再次造訪高崎已經是十二月七八日,此時忠長早已自盡了。

    十二月六日的高崎城,下午開始一直風雪不停,城外的烏川水面上,風聲嗚咽。

    這天,忠長在被竹籬包圍的居室內,來來回回焦急地踱著步。

    隨侍左右的兩個婢女送來晚餐時,忠長正端坐著,目光嚴肅地仰首盯著天花板。

    那天的晚飯是野鴨湯。還有一壺盛放在形似插花容器的銚子制錫壺中的酒,考慮到天寒地凍,酒是燙過的。最近,忠長的酒量越來越好了,一次喝兩壺五合左右的酒輕而易舉。

    婢女們靜靜地將食案擺在忠長面前,然後立即點上燈,接著走到走廊合上窗戶。

    「我家主人吩咐,不管您要多少酒,奴婢都儘管給您上。」

    忠長的目光犀利。伺候的婢女戰戰兢兢地低聲說道。

    「哦。是說不管我要多少都能給我送來嗎?」

    「是……不,是因為天氣太過寒冷。」

    「明白了!將軍似乎明年就要上京了。是說你們城主也會一同前往吧?」

    「是。廚房裡的下人們都在這麼傳著。」

    「真是不願意看到大家排隊討好京都公卿大臣的場景啊。」

    「……」

    「來,給我把酒滿上,你們就退下吧。反正,你們都很怕我吧。」

    兩位婢女面面相覷,退到了外面的側間。

    窗戶不時發出宛若呻吟般的摩擦聲,還能聽到雪花撞擊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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