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17章 三十萬上京 (1)
    一

    人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愛好,感性的也好,理性的也罷,不可避免地總有一些差別。

    既有天生喜好武術的農夫,也有如小堀州[德川家光的茶道師範,著名庭園藝術家。

    ]般將一生傾注於庭院建造的風流武士。

    有性喜登山之人,有愛好游泳之人,有癡迷於山野狩獵而不能自拔之人,還有能從釣魚中獲得無上快感的人。

    所以,因為喜好的不同,每個人所做的夢也是各色各樣的了。建造安宅丸這艘世所罕見的大軍艦,駕著它雄赳赳氣昂昂地開往海上,家光這個豪放的夢想對於連乘舟的經驗也沒有的忠長來說,只是一種難以理解的恐怖的戰慄和責罰。

    (果然,連哥哥都不同情我了……)

    母親的死,父親的死,相繼促成了忠長的不幸。因此現在的忠長,即使被流放到偏僻的山村,僅有十萬石的領地,估計也會鬆一口氣,安心一些。

    已變得如此畏畏縮縮的忠長,對於家光所謂的海軍大將的這一宏大的計劃是怎麼都不能理解的。

    (對啊。不忍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所以才想到乾脆讓他坐上船,流放海外吧……)

    只要聽到「船」這個字,忠長就會噁心反胃。而且這還是一艘在日本沒有落腳之地的大船,聽到這個,他簡直覺得這是一種史無前例的殘酷懲罰。

    (即使那個船到達了別的國家,我又能怎樣呢……)

    忠長將阿部豐後守忠秋送出隔間後,一個人待在屋裡,望著天花板發呆。

    首先浮現在忠長腦海中的是,駿河淺間權現的神社境內,半癲狂狀態下自己獵殺的那群猿猴母子。

    (果然,有報應啊……)

    將小猴緊緊抱在懷中,呆立在箭手面前,仿若在哀求的母猴的形象,宛若如今自己的淒慘模樣。

    家光沒有親手射殺自己。然而,他所做的是把自己趕上他特地建造的大船。

    「我可是救了我弟弟啊!」

    一邊大聲說著,一邊把那船遠遠地丟在海上。

    「弟弟似乎要去唐國或天竺啊。真是像豐太閣一樣啊。」

    如此不可思議的刑罰,真是史無前例吧。想要活下來的話,必須擁有二十萬的軍隊和超越豐太閣的軍事謀略。家光定是準備嘲笑自己,若具備了這種勇氣和能力,那你就活著吧。家光的嘲弄漸漸充滿了整個房間。這時,兩個侍女,一個端著食案,一個舉著燈走了進來。

    忠長嚇得一下子站起來,似乎覺得令人絕望的一切都紛至沓來。

    「江戶來的使者走了嗎?」

    「是。和您談完話就立刻離開了。」

    「騎馬離開的嗎?」

    「是的。說是還有急事。」

    「這樣啊。對啊,果然這樣。就該是這樣啊。」

    「趁著酒還沒涼,您趕緊用飯吧。」

    「酒嗎……酒就不用了。你們去告訴留在城裡的家老們,讓他們給隔間裝上圍欄吧。」

    「圍欄……您說的是竹圍欄嗎?」

    「是的。我是一個罪人。為了不讓罪人逃走,就應該裝上竹圍欄,如此一來,就不用……」

    說到這兒,連忠長都哽咽了。

    「就不用……不用什麼呢?」

    「就不用專門安排人藏在樹叢後監視我了……經常能從樹叢中聽到有人咳嗽,真是讓人氣得不行。」

    「遵……遵命。奴婢會按照您的吩咐轉達給家老們的。」

    「等一下!」

    「是。您還有什麼吩咐……」

    「你為什麼不正視我?難不成我的臉看起來像隻猴子嗎?你看著我!」

    「不,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我啊……」

    說著,忠長突然眼睛一酸,淚珠就撲撲地落了下來。

    「我是一隻沒有妻子孩子,沒有家臣,甚至連家都沒有的離群的猴子。這只離群的猴子不久之後,將會被流放到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這樣也好。但是……我如此的畏懼大海,非常想要逃離。所以,就請用竹圍欄將我好好地圍住吧……明白了吧?萬一被我逃走了,那就是右京之進的失誤了。就和家老們這麼說吧。無家可歸的離群之猴有我一個就夠了。你們好好和家老解釋,免得他們誤會。」

    「遵……遵命。」

    「好了,退下吧。我想一個人吃飯。」

    說完,忠長急忙擦掉臉上的淚珠,重新坐正。

    等侍女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間後,忠長才又開始歎氣。

    黃昏的庭院中,石燈籠裡的蠟燭還沒有點燃,燈籠前面爬滿了籐花,開得紫氣氤氳。

    家光聽到阿部豐後守的報告,心情很好,一邊點頭一邊問話。

    「對了。你跟別人說以後對馬守要去了嗎?」

    「回大人。忠秋也好,重次也好,我阿部一族全是守口如瓶之人。所以特別留意,沒有對高崎的家老洩露半分。」

    「這樣我就放心了。若是明白我想救他的心意,想必他心裡也會輕鬆很多。實際上,忠長給天海上人寫了四次哀求的書信。」

    「竟有四次……」

    「是的。看起來他真是痛改前非了。說起來,他可是個心高氣傲,絕不輕易認輸的人啊。」

    阿部豐後守忠秋對家光的話曖昧地點了點頭。比起家光,他並不怎麼看重忠長。

    「這樣就行了。」家光說。

    「令忠長安心……老實說,這是能給亡父的最好的供奉啊。」

    「是。只願將軍大人您的心意駿河大人能夠明白。」

    「別操心了。我弟弟不是連這都不能明白的天生的笨蛋。比起這個,現在該到廄下的水渠疏浚的時候了。要仔仔細細把水渠給疏通了。」

    「小人明白。沒想到將軍您突然要在廄下的水渠中演練水軍。土井大炊頭、酒井雅樂頭知道後,肯定也會大吃一驚的。」

    「說的什麼話。我又不是故意為了嚇土井和酒井才這麼幹的,而是為了處罰加籐家後穩定政局用的。」

    「您對加籐家的處分,令外系大名都膽戰心驚。對此情形,不能置之不理。政治就如同祭典,震動之後,還必須讓人們的心情得到放鬆。」

    在黑木書院內,撤下了所有下人的時候,家光的話中偶而會誇誇其談起來。

    (……將軍一旦滔滔不絕、自吹自擂就說明他心情不錯……)

    阿部忠秋深知家光的習性,但也不忘告誡自己,不能隨他之意太過得意忘形。

    讓忠秋來說的話,令駿河大納言任海軍大將乘坐安宅丸出海,這只是家光一貫不切實際的空想。

    不論打算配備多少軍力,以何處為根據地送其出海,這個計劃都過於龐大,想想都覺得可怕。

    「大人,眼下,安宅丸載著駿河大人,帶著小船將要開往何方呢?」

    「開到哪裡都行。起航後,船員們一起好好商量再決定吧。如果你是船上的軍師的話,最先想要開往哪裡呢?」

    「小人,做軍師?!」

    豐後守忠秋心中暗暗叫苦。

    「若論射箭、擊劍,小人還有幾分自信,說到這海軍大將,那小人就是在東施笑顰,是萬萬不能勝任的。」

    「豐後守。」

    「在……在。」

    「你剛才說的東施笑顰,這一點很重要。一般人都會覺得,建水軍的話水性好的人就行了。這種觀念,其實就是失敗的根本原因。海上已經聚集了世界各地的熟悉水性之人。僅是水性好的武士根本難以禦敵。」

    「原來如此。那麼,您將派誰擔任總參謀呢?」

    「你心知肚明。相對於總參謀,掌握指揮權的是總大將。總大將不用說你都是知道是駿河大納言擔任了……」

    說到這,家光一臉即將洩露重大秘密的表情,壓低聲音說道:

    「駿河在駿府境內,是威震淺間大權現猴群的智謀過人的大將哪。有這種過人智謀的話,在海上打敗世界各地水軍是輕而易舉的。問題在於,朝鮮和中國這樣的國家是不會允許我們的船隻輕易靠近的。」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航程伊始是最重要的啦。」

    「是啊。避開唐國、天竺不停,先直奔羅馬。換我就這樣做。向羅馬法王表示謝意,說,元和[元和,後水尾天皇的年號。

    ]初年出訪羅馬的伊達家家臣支倉常長,位列羅馬貴族後回國,給法王增添了很多麻煩。」

    「哦,最先開往羅馬是嗎?」

    「對。然後,開始一點一點地征討世界海軍。我是說,順道開始做這件事。」

    「原來如此。一點點地征討世界海軍……」

    「是啊。說實話,這是我想著要親自前往,前前後後考慮了很久的作戰策略。只是,絕不可虛張聲勢。根據日本天鳥船[天鳥船,日本神話當中神乘坐著在天空中馳騁的船。

    ]以來的規矩,我們是不能先對人開開火的。只要對方沒有特意與我們為敵,就鄭重地將黃金交給對方自己離開就好了。不管怎麼說,反正祖父家康發愁金庫中積蓄的黃金白銀過多,就拿去送人好了。」

    「這樣說起來,像是專門去撒錢的。」

    「怎麼樣,跟世上那些普通的水兵的見識不一樣吧?所以,首先拿二三十萬兩獻給羅馬法王,向法王詢問,世界上最強的海軍停泊在哪個港口?」

    家光說得得意忘形,一改平日的結巴。常人聽來異想天開的念頭,家光卻極其坦然地描述著。

    阿部豐後守忠秋小心聽著家光問話的同時,還巧妙地附和著家光的敘述。

    「向法王詢問世界上最強的海軍在哪個港口是為了偷襲該軍港嗎?」

    「豐後守,那為時過早啊。我可還沒說偷襲之類的話。接下來要先用黃金的糖衣炮彈轟炸他們。跟他們說,其實啊,在我們後面,還會源源不斷開來很多滿載黃金的大船。接下來向他們送上問候,問問他們是否願意接受天鳥船帶來的禮炮。」

    「您說的,天鳥船的禮炮……是指?」

    「一發禮炮就是黃金炮彈四貫目。八發……總之裝在千兩寶箱裡打上八發,總共就是三十二貫左右。一旦接受我們的黃金禮炮,必定會……」

    「啊,八千兩!您真是要拿八千兩黃金獻給對方?」

    「是啊。反正金庫裡堆滿了黃金。就算是黃金,總是躺著睡大覺也是不好。睡多了,人和黃金都會變懶的。五萬兩也好,十萬兩也好,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阿部忠秋與其說是吃了一驚,不如說是胸口被人緊緊揪住一般的感覺。

    黃金睡多了會和人一樣變懶,這真是看透貨幣流通本質的不可思議的發言啊。

    「大人,這麼做,是用黃金來買、買那個根據地嗎?」

    「是啊。告訴對方,這只是定金,請稍等,我們還有其他運黃金的船,隨後就到。」

    「但是,您所謂的隨後就到的運金船,是謊話吧?」

    「這可不是撒謊。是有心要送的,只是還沒準備好罷了。剩下的,就交由心思靈活的勘定方[勘定方,幕府負責處理財務會計的機構。

    ]收拾了。戰爭的話,還是在這些手段都用盡之後再發動才好。」

    家光若無其事地說著。這時,等了半天的三浦志摩守走了進來。

    「大人,您還沒屏退旁人。酒井讚岐守大人從剛才就一直在等您。」

    「什麼,讚岐守已經到了嗎?」

    家光睜大眼睛咂了咂嘴。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我閒得無聊,剛才都把船開到羅馬去了。」

    「啊?!羅馬?」

    「沒什麼沒什麼,現在那船早回到江戶了。把讚岐守叫進來吧。」

    說完,家光對著阿部豐後守忠秋滿面愁容地說道。

    「豐後啊,見到你,我總會喋喋不休地囉唆上一通。黃金三十二貫的禮炮的事,可不要對別人洩露半個字。」

    這就是家光,心情大好的時候說的話,哪是玩笑,哪是真心,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三浦志摩守在前面帶路,酒井讚岐守忠勝一臉恭謹嚴肅地跟著走了進來,此時,忠秋早已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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