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19章 三十萬上京 (3)
    一說是,此時,阿部對馬守重次已經第二次從江戶來到了風雪漫天的高崎。既然來了,那忠長與重次二人必定會在此對談吧。但是,還有一說就是,這天夜裡,只有忠長獨自一人……

    駿河偶爾對著外面敲打木窗的風雪喃喃自語,中間還把湯碗的碗蓋狠狠地砸向了紙推門……

    不管怎樣,只能估計,阿部重次一心只想如實傳達將軍家光奔放不羈的夢想,但備受壓抑的駿河大納言忠長根本聽不進。

    忠長把兩個婢女說得惶恐異常,待二人退下後,他一個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不多久,兩個酒壺就全空了。忠長再次拍了拍手想要婢女上酒時,外邊的天已經全黑了,風雪的聲音也沉靜了幾分。

    「您叫我們嗎?」

    「嗯,是我叫你們。今天晚上,我想喝多少就上多少是吧?」

    「是……是的。因為今天晚上特別冷。」

    「好,再來一壺,先燙一下再上。再看看有什麼下酒菜也給我拿來吧。」

    忠長的語氣此時又恢復了平靜,也感覺不到任何憤怒了。之前一度脫掉的外褂,也重新拿來穿上了。

    (駿河大人的憤怒似乎已經歸於平靜了……)

    兩個侍女相互使了個眼色,便一起退出房間,分別去廚房拿下酒菜和酒。

    實際上,這是駿河大納言留給世人的最後的身影。

    侍女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忠長輕輕推開面前的兩個食案,然後伸出手,拿起刀架上的一把短刀。

    「母親大人……忠長這就到您身邊去了。」

    沒有一絲猶豫,拔刀的同時忠長就對準自己左側腹部刺了進去。

    「這下,右京之進,對馬守全都可以安心了。這就好了……」

    然而,實際上這樣真的就好了嗎……

    總之忠長是堅決不願乘坐最討厭的船被流放到海外。他將短刀刺入左腹後,又往右拉了一兩寸,接著,略顯急迫地拔了出來。

    接下來,忠長把短刀柄朝外,刀尖朝內舉起,將寒光凜凜的刀鋒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頸上右側動脈血湧如潮,溢滿整片地板,沙沙地流淌。

    「酒來了,大人。」

    不一會兒,拿酒的侍女先回到房間,看到如此景象,大吃一驚,尖叫著跑出去叫人。

    出生在奇異之星下的忠長,僅僅二十八歲就結束了他的一生。地上的榻榻米貪婪地吮吸著忠長的血,而忠長則靜靜地躺在這一片血海中。

    忠長死後謚號峰嚴院殿晴徹曉雲大居士,埋葬在高崎的大信寺中。

    忠長身為待罪之人,葬禮自然不能辦得非常鋪張。

    安籐右京之進重長和阿部對馬守重次都把忠長自殺一事秘密封鎖了起來。將這件事告訴家光的既不是重次,也不是重長。而是從二人處詳細聽取了駿河死狀的松平伊豆守信綱。信綱在黑木書院將此事報告了家光。

    「恕小人冒昧。大人,駿河大納言大人,已經於十二月六日夜裡,在高崎城自盡了。」

    信綱盡量平靜地向家光匯報道。而家光勃然大怒。

    「伊豆守,你和大炊頭商量半天,又有什麼陰謀?」

    「這事真是始料不及。小臣現在也震驚不已。」

    「夠了。駿河的事情,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們就不用再說了。說起來,安宅丸到底什麼時候能竣工?今年之內,你給我再去一次三浦三崎,催催向井將監才好。正月你也不用休息了。」

    「大人!安宅丸說不定能趕在您上京之前完工。」

    「正合我意!說實話,我原本是想目送安宅丸出海後再上京的。一旦上京,東福門院肯定會問及駿河大納言的事情。那時,我希望能告訴東福門院,已經讓駿河坐著大船前往海外了,請您安心。骨肉至親之情,你應該也明白吧。」

    「大人!還請您好好看清事實啊。您派往高崎的使者阿部對馬守,您吩咐收押駿河大人的安籐右京之進,這次和小臣一起來了。駿河大納言大人真的在十二月六日切腹了,還用短刀刺穿了右頸。」

    「啊?這、這是真的嗎?對馬守!」

    「十二月六日夜裡亥時(下午九點),駿河大納言大人假意令下人去取酒,趁下人不在的間隙,就切腹自盡了。」

    「開、開、開玩笑!你再胡說我就讓你切腹!」

    「小臣不敢。小臣所說,句句屬實。」

    「駿河死了……死了,又該怎麼辦?安宅丸又該怎麼辦?我的臉面又該怎麼辦?」

    家光心中異常悲痛,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伊豆守急忙攔住家光的話。

    「大人!沒有妥善傳達將軍心意的是罪該萬死的阿部對馬守。在此,請您命令對馬守切腹吧。」

    「什麼?命令對馬守切腹……」

    「是的。不光是對馬守一個人的錯,還有安籐右京之進也必須切腹謝罪。安籐右京之進完全沒領會您讓他收押駿河大納言大人的真實心意,不能就這樣放過。接下來,小臣自己也有責任。土井大炊頭大人的責任自然不能追究,但是追究臣等的責任是理所當然的。」

    說完,伊豆守鄭重地面對著家光說:

    「大人,小臣的建議如何?雖然您想要救駿河的計劃是秘密進行的,但是實際上,尾州,紀州,水戶全都知道。所以,安宅丸即使建成了也毫無意義了。就請您命令臣等三人在安宅丸上切腹,把臣等的屍骸和安宅丸一同燒掉,以此向天下人樹立將軍的威望。」

    松平伊豆守不是一個毛躁易怒的男人。正因為如此,他的冷靜的思路就有深入對手內心的力量。

    「你、你、你說什麼?!」

    家光憤怒得五官變形,大聲怒罵道:

    「你的荒唐建議,就是讓已經失去弟弟駿河的我,再失去右京之進、對馬守,還有你,失去所有人嗎?」

    「正如您所言。令主上蒙蔽的屬下,是一定要受到嚴格懲罰的。」

    「渾蛋,所有人都要受罰的話,也就是說一旦不懲罰,那就所有人都不能懲罰。你是在設話套我嗎?」

    「大人明鑒,小臣絕不敢有此意……若有半句虛言,請將軍立即下令小臣在您面前剖腹,小臣絕無半句怨言。」

    「住口!你這個混賬,你想讓我成為昏庸無能的君主嗎?」

    「這,小臣絕無此意。」

    「退下。所有人都給我退下。渾蛋!什麼狗屁明君,連弟弟都保不住,連艘船都造不好……還不只這些,夢想也好,感情也好都是一團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你們的主君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明白了嗎?你們這群渾蛋。」

    安籐右京之進,阿部對馬守重次面對瘋狂暴怒的家光,都不知所措了。不愧是智囊伊豆,還是有著稍稍超凡的見識。

    伊豆恭敬地低下頭說道:

    「大人所言極是。駿河大人真是個麻煩的傢伙。令如此溫和的父親大人生氣,而且還擅自自盡令將軍無法完成您的志向。不過……小臣卻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件好事……如果駿河大人真的出海,和遠走海外的毫無責任感的浪人一起反攻日本的話,必會危及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如果以臣等三人性命可換取數十萬百姓安全的話,臣等死而無憾。」

    「真是麻煩啊。你們聽不懂我讓你們退下嗎?」

    家光突然撿起身邊的扶手,猛地砸向房外。房門邊擺放的彎曲的臥龍松盆景靜靜地觀望著冬日書院中所發生的一切。

    忠長的事,家光對當夜值勤的年輕侍從們一句都沒有提起。也沒有記錄顯示家光曾對春日局,或其他與家康有淵源的女總管透露過這件事。

    恐怕,家光打算自己思考解決方法。

    家光這邊衝動地發洩著自己的憤怒和不滿,在近侍那邊,也起了難以平息的騷動。

    因為大多數人都認定,土井大炊頭利勝厭惡著駿河大納言。

    「肯定是大炊頭發覺將軍大人想要救弟弟的心思,所以就秘密暗殺了駿河大納言。」

    如此這般留言在近侍之間越傳越廣,對土井大炊頭利勝的誤解,在近侍們的心中都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

    實際上,關於這件事,家光一生都沒有再提及。而這一舉動對紀州賴宣產生了超出旁人的觸動,從而促使賴宣逐漸轉變為一個深謀遠慮的人。

    解救駿河大納言的同時,一併解決日本的浪人武士問題,紀州賴宣的「和平政策」的根本就在於此。

    當然,土井利勝是堅決反對這個做法的。在這點上,身為叔父的利勝,和父親二代將軍秀忠的想法是一致的。

    父親秀忠開始時認為忠長天生具有不輸於家光的才智。

    但是,在秀忠攜兒子上京期間,兩人的母親御台所突然逝世時,這個信念發生了動搖。

    駿河跟隨父親和兄長一同上京。這場重要的旅程,關乎天下太平,為此,大家都盡心竭力。不管是多麼深愛的母親病危,忠長也不應該擅自離開二條城回江戶。秀忠不由感到,如此任性妄為之人,不足以擔起將軍的大任。

    而且,在御台所的葬禮上,駿河大納言完全不控制自己任性的言行。

    父親心中沉重的擔憂,和叔父土井大炊頭利勝對忠長的厭惡之情,都一齊漸漸加深。

    或者可以說,土井利勝第一個否定了忠長,

    「忠長和三代將軍是雲泥之別。」

    正因為將忠長和家光的才能進行了比較,得出了明確的結論,所以父親秀忠才不得不強忍悲痛考慮怎麼處置忠長吧。

    家光敏感地承受著這一切的悲劇。正因為承受著這一切,他才會想把忠長拉進極具他本人風格的世界海軍大將的夢中,挽救忠長。

    但是,父親秀忠和土井利勝以他們視現實而動的政治眼光來看,對家光的這個夢想並不贊同。最為關鍵的是,忠長自己的性格,也容不下如此遠大的夢想。

    「忠長自盡!」

    在知曉這一消息的同時,土井利勝立即委婉地提議對外鎖國,而這正與家光宏大的夢想背道而馳。

    不,雖說是鎖國,但絕不僅僅只是為了國內的安定,就斷絕和世界上所有國家的往來。

    斷絕的是和通過舊教宣傳意圖將日本殖民地化的南蠻諸國的往來,而僅限宗教色彩比較淡的荷蘭在長崎一港進行通商貿易。

    當然,外形和日本人相似的朝鮮人和中國人,日本依然保持貿易關係。幕府將長崎一港闢為直轄貿易港,嚴格監視人口的進出以及各類信息。對於歐洲人來說,與其說是鎖國,不如說是貿易管理更合理些。然後,又突然改變了限制角度。

    日本第一次禁止了奉書船[奉書船,持有幕府老中允許其出海的證書的船。

    ]自由開往海外,同時也禁止去往海外的日本人返回日本。其實,此時的日本對這一問題已是多慮了。

    家光這時對鎖國的事情瞭解還不多。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上了京。無論如何,在宮廷和幕府之間建立如膠似漆的緊密關係,釀成太平的氣氛,這才是第一要務。

    鎖國的事情,可以說是利勝代將軍制定的政策。先是家光上京,接下來是貧富分佈不均問題的處理。如果允許貧富不均的現象存在,永遠的太平盛世就很難實現。所以,家康積累的大量金銀被用於賞賜一般平民,出借給有職務的武士階級,以及用於興建日光東照宮。以此為開端,令整個社會逐漸擺脫戰國的陰影,當時的政治可以說是一個劃時代的偉大制度的開始。

    當然,由此建立資本主義國家之類的想法當時人是想不到的,然而,充分發揮共產主義的作用這點也是沒人想到的。

    首先想到的是,家康一生和那個時代都在執著追求的理想——「道義先行」的道德立國理念。

    一旦實現,有文化的武士階層必定站在社會的前列,承擔行政事務。

    所以,「士不飲盜泉之水」的風度,就演變成了公務人員不應富有這一不可思議的階級生活信條。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