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15章 攻守之夢 (3)
    「豐太閣的確不擅長打仗。以為徒步就可以渡過大海,所以才會征討朝鮮失敗。失敗的最大原因在於掉以輕心。現在和那時相比,時代不同了。控制大海即可控制世界,這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紀州大人,我家光是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的。我打算先處理好宮廷和將軍家關係,同時準備出海。」

    家光的空想膨脹得過於龐大,賴宣連附和都忘了,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這樣的志向,或者這並不是志向那麼偉大的東西吧。幸運的是,權現大人留下了足夠多苦心經營的遺產,所以,首先要把日光打造成不輸給伊勢的神域,在此基礎上,再向海洋的廣大天地進發。如此一來,諸國多餘的浪人,學者,平民,大家就全都得救了。我不是狹隘地想著要在在世界大海中自由往來,君臨於各地的土著居民和島民之上,而是和這些人一起共同沐浴太陽的恩惠,享受榮華富貴。如此,日本才能真正成為天壤無窮的神國。到現在為止武士們的勞苦都是為了這一刻至關重要的積累。怎樣?紀州你對家光的想法沒意見吧……暫時廢了加籐的爵祿,這並非是為廢而廢。稍一疏忽,便會成為國內安定的禍患,所以,暫時把加籐家安置閒職,令其好生修養而已。加籐家的兒子才十五歲。再經過四五年的鍛煉,應該能成為一位優秀的國主。人都是需要陽光的。陽光一照長得就快了。你沒意見吧。」

    家光以盡知一切的口吻說著,漸漸地眼神和語調都變得越來越熱烈。

    這只不過是家光鋪展了其驚人的夢想之卷罷了。

    賴宣帶著半醉的神情離開了家光的黑木書院,回到御三家的休息室。

    看到還留在休息室想事情的水戶賴房,賴宣像變了個人似的,馬上開口道:

    「想什麼呢,水戶大人?將軍大人可比我們原以為的技高兩籌,是個厲害的角色啊。」

    「哦,技高兩籌?」

    「將軍比常人更加重視親情。對同族人也完全沒有任何的怨恨之情。」

    「這樣啊。那另一籌呢?」

    「他還是駭人聽聞的大理想家。我都茫然沉醉其中了。水戶啊,這日本國內,能用一個夢想就讓我等如此沉醉的只有將軍一人啊。」

    說到這,賴宣「呵呵呵」地笑了。

    「這真是毫無戒心的胸懷啊。難怪土井、酒井也不是將軍的對手。真是天生的將軍之才……我們德川一族可以放心了。」

    聽到這兒,賴房立即嚴肅地反問道:

    「這麼說,將軍的才能比哥哥您還要高一級是嗎?」

    「真是個苛刻的問題。這種問題怎麼能這麼不害臊地問我呢。」

    「不對,這可是一個很關鍵的大問題。」

    「哦……你的意思是,將軍必須要比所有人都更優秀,是嗎?」

    「正是。紀州同本家皆雄才大略。一山難容二虎。根據兵書所寫,武田和上杉的衝突至死方休。」

    賴房故意壓低嗓門說:

    「厲害的人物只有一個才好。若是織田,豐臣,德川三人共處一世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就永遠都是戰場。」

    「你把我都說糊塗啦。」

    賴宣急忙斥責賴房道。

    「現在不是戰國時代。每個人所選的道路應當視才而定。首先,即使紀州發起叛亂,水戶肯定不會同意。我是紀州,你是水戶,跟江戶都保持一定距離那就沒事了。不深思熟慮地戰爭到前代為止都結束了。」

    被嚴厲責備後,水戶賴房再一次認真地詢問道:

    「您這話,是對我們兄弟三人領地的位置都很滿意才說的麼?」

    「什麼?領地的位置……」

    「是的。最容易起叛亂之心的人封到遙遠的紀州,接下來是尾張,然後是水戶……水戶基本都在江戶地區活動。這當中的差別,我想知道,您是否甘心?」

    賴房還想接著說,賴宣舉手制止了他。

    「水戶大人,有些話沒必要說就別說了。比起這個,你掙脫你那可恨的名字的機會來了啊,駿府需要城主吧。[原城主是忠長。

    ]」

    「哈,你都想到這兒了……」

    賴房此時才輕輕地笑了下。一邊笑一邊用更加嘲弄的語氣諷刺紀州到。

    「據我所知,權現大人最初是想要把駿府城給紀州大人您的。但是,左思右想之後,覺得這可不行。若你在駿河起兵造反的話,一旦攻陷箱根,便可輕易取得江戶城了。」

    「喂喂,水戶,你到底想說什麼?」

    「權現大人和秀忠談過以後,決定還是把你封到紀州為好。然後,秀忠把最令自己放心的親生兒子安置在了駿府……呵呵呵,結果,這不過是個迷惑人的陷阱罷了。」

    「什麼?你說,這是陷阱?」

    「正是。自己的弟弟不能讓人安心,自己的兒子就能放心地派去了。然而,這卻正成為了那孩子誤入歧途的根源。如此想來,如果不懲罰他的話,就無法向父親權現大人交代了……兄長,您不認為人生的陷阱或者教訓總是在這樣的地方潛伏著嗎?」

    「嗯。水戶,你是在說我的考慮還太淺顯了吧?」

    「不管將軍的才幹究竟如何,天下自有為天下而治的方法。不懂得利用此道理來好好建立國家機構可不行。」

    「那麼你是說,這跟將軍的才幹氣度也沒有太深的關係嗎?」

    「我們啊,得把視野放得更高才行。正是為此,權現大人在過世之前,才定下了若是將軍不合格,那就從別的地方選擇合適的人選這一規定,並且還決定了選擇的範圍,也就是尾張和紀州。如果將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首先要從這兩家裡選出人來。我認為這樣的覺悟是最重要的。」

    「也就是說,你認為作為紀州的當家,我的想法也脫離了本分嗎?」

    「正如您所言。夢想不能當飯吃。傳說最遙遠的南方小島上,有一種叫貘的動物,只靠吃夢就能生存。然而,這在德川家是行不通的。」

    說到這兒,賴房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一直以來都是看著別人的腳後跟亦步亦趨的東照權現的子孫,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各自的飯桶中自顧自地烹調夢想,在其中明爭暗鬥的呢……真變成這樣的話,會拍手大笑的到底是何方的鬼怪呢……啊哈哈哈哈……」

    賴宣回復了平日裡平靜的表情,在一旁靜靜看著弟弟賴房笑得前俯後仰的身形。

    水戶賴房對自己的嘲諷,賴宣是心知肚明的。

    (不愧是水戶,看得可真明白!)

    賴宣也不得不對此感到佩服。

    作為跟家光關係最好最親近的人,卻又說著不要只拘泥於家光的才華。

    既不像認為家光確實是位英明異常的君主,也好似對此未抱期待。就算家光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尾張也在紀州也在,或許很容易就能解決。

    「水戶,你有時候也會犯傻啊。」

    等到賴房止住笑,賴宣開了口。

    「聽你的意思,是說完全不用將家光將軍放在心上?如果真以為是這樣,那才是真的犯傻呢。」

    「這簡直不像紀州大人說的話。不用放在心上……這種話我可沒說。我只是提醒您多注意,不要自己落入自己做的陷阱才好。」

    「什麼?!自己落入自己做的陷阱……」

    「是的。令駿河和紀州二人之一為海軍大將,去海外為日本建立根據地……聽到你說的這些,我才想到的,如果將軍判定駿河是沒用的男人又怎樣呢?紀州大人能平靜地離開日本嗎?這樣能對得起東照權現的囑托嗎?」

    「你也太令我吃驚了!你這是在嘲弄我紀州嗎?」

    一貫小心謹慎的賴宣也神色大變。

    「聽了你的話,就知道你一開始就放棄了駿河大納言。你認為,駿河大納言根本沒有擔任海軍大將,和將軍齊心協力共創天下的才能。」

    「大哥!這麼認為的難道只有我水戶一人嗎?難道你沒想過其他還有很多人嗎?」

    「其他人也這麼想?誰這麼想?」

    「你真是粗心。其中一人便是駿河的父親,即剛剛去世的前代將軍。身為父親都強忍悲痛放棄了駿河,還有人輕率地想要救出他,哈哈哈……這真是看似對駿河的情義卻絕非情義這麼回事。歸根結底是紀州大人拿自己的野心沒有辦法,所以才想找一個肆意妄為的同伴。肥後加籐家的例子擺在這兒呢。此時,希望你謹慎行事才好。」

    賴房的句尾拖著一股異樣凌厲的味道,回盯著兄長賴宣。

    賴宣覺得快喘不上氣來了。

    被這個同胞兄弟用如此強硬的語氣指責自己的缺點,賴宣是想都沒想過的。

    (年輕如同野心的坩堝。若強行壓制的話,無處可去的沸水便會四濺開來……)

    賴宣一直認為自己比哥哥尾州和弟弟水戶都多了一份慎重。而現在這份自信卻遭遇了意外的挑戰。

    賴宣盯了賴房一段時間,無言。

    而賴房又一臉天真地放鬆了緊繃的面頰。

    「我昨夜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怪夢。」

    「嗯。」

    「我夢到,現在將軍正花大力氣建造的大船安宅丸,帶著很多護衛軍艦,開入了品川的海中。」

    「安宅丸開入了品川的海中?」

    「是的,帶著好幾艘軍艦,實際上,是沒有水手的幽靈船。幽靈船的桅桿上,站著豐太閣的惡靈,他像天狗一樣張開巨大的翅膀,發出怒吼的聲音。」

    「什麼,豐太閣……」

    「是的。我正想著,誰登上這艘軍船,去看看勇往直前去攻打唐國、天竺的勇士到底在不在呢?」

    「哦。水戶竟也做了這麼有意思的夢。那麼,是誰上船了呢?」

    「這時,有一艘小船勇猛地劃入了品川海,船上樹立的太陽旗上還印了德川家的葵形印記。您猜猜是誰坐在這艘小船上呢。」

    「誰坐在那艘小船上?!」

    「正是紀州大人。」

    賴房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實際上也嚇了一跳。這可不行。紀州大人一個人去可不行。我也得去。這樣想著著急地開始找船時,在波浪中間突然發生了意外的事情。」

    賴宣已經回答不上來了。只是再次皺緊眉頭,盯住了推門上的畫。

    「你猜接下來怎麼樣了?並不是紀州大人想登上安宅丸才開出小船的。而是想要燒掉各種妄想怨念才出海的。乘載著豐太閣怨念的安宅丸,被烈焰灼燒著。」

    「來人啊!」

    賴宣拍拍手。

    「已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接著,他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剛才的話真有意思……不過,近期我都不會再和水戶大人見面了。」

    紀州賴宣拍拍膝蓋大步走過走廊。

    水戶賴房看著賴宣的背影,呵呵地低聲笑著。

    「安宅丸的火焰中,惡靈翻滾痛苦的情形,即將來臨。」

    賴房低語道,接著又拍了拍手掩飾自己說話的聲音。

    「挺晚了。我也該走了。」

    高崎城隔間的周圍完全變了個樣子。一天一天,太陽射進來的光線漸漸變長,綠葉的香味在門前縈繞。

    雖然依舊沒有安裝竹柵欄,但只要往庭院裡一站,就一定能聽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咳嗽聲。

    (暗中監視著我呢……)

    如此一想,忠長胸口湧上一股熱氣。

    但這並不是憤怒。在令人窒息的強烈憤怒當中,最先看到的,是生母淺井氏崇源院的面容,和葬禮的那日一般無二。

    母親是在寬永三年(一六二六)九月十五日逝世的。忠長十分想念母親。

    就在當天,隨同家光、忠長一同上京的父親秀忠被封為太政大臣,哥哥家光被封為左大臣。

    就從那時開始,命運之神棄忠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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