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5章 野心的漩渦 (1)
    一

    大御所秀忠的病不僅令次子駿河大納言蠢蠢欲動,在德川一門的尾張,紀州,水戶,越前家也捲起了難以想像的暗湧。

    此時,尾張的義直比紀州的賴宣遲了一步也進入了江戶。由他的行動引起了老中們的懷疑,在入住品川之前,還接受了老中們的審問,留下了一段有名的趣話。

    將軍家光二十八歲,尾張,紀州,越前,水戶也統統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所以,把外系大名拋在一邊,準備自己大幹一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也正因為德川一門都是血氣方剛、能力出眾的年輕人,外系的諸大名才噤若寒蟬、不敢輕舉妄動。

    江戶幕府的奠基人家康已經故去十五年了。接下來的寬永九年(一六三二),又要為家康的第十七次忌日舉行佛事。然而,二代將軍的病情卻怎麼也看不到好轉的跡象。如此一來,各人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德川一族內部無疑將會熱鬧非凡。

    關原之戰後的第十五年,大阪之役爆發。其後五年間,迎來了人世間無法避免的轉換期。

    慶長三年(一五九八)八月,秀吉逝世。然後,慶長五年(一六○○),不管日本願意與否,秀吉的統治不得不告一段落,關原之戰開始了。

    回顧當時的情形,我們能夠清楚地看出,這是非人力所能左右的時代變化。

    關原之戰時,豐臣秀賴費盡心機保住了自己——父親秀吉遺孤的地位。不用說都知道,令其達成此事的是家康。

    慶長六年(一六○一)三月二十七日,豐臣秀賴繼承了父親秀吉權大納言之位。

    接下來的三月二十八日,家康的兒子秀忠也同樣受封為權大納言。

    從這時開始,家康內心就盤算著,將週遭局勢所決定的道路開闢出來。改變以關白為政治責任者的舊傳統,重新確立鐮倉時代以武士的棟樑征夷大將軍為幕府政治責任者的實力主義制度。

    慶長八年(一六○三)二月十二日,家康正式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開始著手整頓幕府政治的組織形式。

    最先實現的政治功績,是三月中即發佈的「禁止斬殺百姓」的公告,接著四月二十二日,推薦秀賴為內大臣,五月十五日,更是宣佈把自己的孫女千姬嫁給秀賴。

    此時,身為內大臣的秀賴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孩童而已。家康之所以立十一歲的孩童為內大臣,這理由是不難猜到的。

    幕府的政治當然不能由一個十一歲的孩童來掌控。因此,具有政治實權的征夷大將軍的要職就讓給了秀忠。為了兌現對秀吉的承諾,秀賴作為秀忠長女的夫婿,被安置在了關白這個閒職上。

    然而,現實政治形勢的走向,並不一定都朝著家康算計的方向發展。

    戰國之後,實力比名分更能奪得權力這一粗暴理念在人們的思想深處扎根。

    基於這個想法,朝廷的任免根本不是問題。秀賴是秀吉的遺孤,又有自負的關原之戰的敗將以及南洋傳教士的策動,最終釀成了大阪冬之役和夏之役。

    從關原之戰算起,正好過了十五個年頭。

    然而,這場戰役對於家康來說,完全是計劃之外的。秀賴和澱君等人的自殺,也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結果。儘管幕府的基礎由此得到了鞏固,但對於一心想成為豐臣家恩人的德川家康來說,這個結果是違反他本意的。天下雖定,可家康的一生卻蒙受了世人的誤解。

    「大概,人生在世根本就不可能萬事如意吧。」

    紀州賴宣騎著馬,經過竹橋御門向左轉,就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水戶賴房的宅邸前。

    (大御所秀忠一旦撒手塵寰,江戶城會產生怎樣的混亂呢……)

    正是想看到這樣的景況,賴宣才來到了江戶。

    根據記載,紀州賴宣到達赤阪御門外江戶宅邸的時間是十二月一日,尾張義直到達麴町土橋內宅邸的時間是十二月二日,差了一天。然而事實上,賴宣早在兩天前就已經入住赤阪御門外的江戶宅邸。

    要比哥哥尾張義直早趕到江戶,好取悅大御所之類的卑劣想法,賴宣是一點都沒有的。比義直早趕到江戶只不過是因為,如果江戶有發生動亂的跡象,就可以趁早考慮動亂的根源和對策而已。

    同胞兄弟水戶中納言賴房的宅邸雄偉地聳立在小石川御門外,在相當於如今從水稻橋到春日町十字路口這段距離之外,道路的左邊當時似乎還是常有狐呀狸呀之類出沒的巨大的武藏野天然森林。

    走近大門時,名取三十郎先賴宣一步,走近門衛,說了些什麼。

    賴宣和三浦良介一同驅馬到達的時候,門衛站在向兩邊推開的格子門邊,手持長槍迎候客人的到來。

    賴宣在門衛的面前,停住了馬。

    「怎麼回事。難道還有貉出沒嗎?」

    賴宣透過蒙面的頭巾,粗魯地問道。

    「不是的,沒什麼貉出沒,倒是有狸經常在附近出現。」

    「哈哈哈……狸和貉不是一樣的東西嗎?就說貉吧,避諱下狸的說法。」

    「遵命……可是在這宅邸裡出現的確實是狸啊。」

    「絕對不是狸!狸是東照權現的綽號,而且狸和你家主人太像了。以後在水戶禁止提到狸!」

    「是!小人冒犯了。」

    門衛緊張得滿臉通紅,低下了頭,賴宣驅馬穿過大門進入門內的樹林中。

    門中景色依然給人一種置身天然森林的感覺。

    鬱鬱蔥蔥的樹林中到處有拴馬的地方,宛若迷宮一般,不留神的話,從門口走到大玄關甚至都會迷路。賴宣露出一絲笑意,驅馬踏著細細的沙子前進。

    接下來,賴宣把坐騎交給先行一步到達的名取三十郎,又說了一遍,「肚子餓死了。」

    「水戶不會是準備給我們吃毒藥吧。你快去告訴他們趕緊給我們準備吃的。」

    賴宣一邊走一邊對三浦良介說道,然後稀奇地抬頭看著大玄關的屋簷。

    「尾張是六十一萬九千五百石。我呢,是五十五萬五千石……大御所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是,水戶連尾張的一半都沒有。我記得好像是二十八萬石的樣子。」

    「是的。如您所言。」

    「二十八萬石的小狸子,跟他說想吃白米飯的話,他似乎會賭氣給我們吃麥飯啊。」

    「跟他們說,麥飯的話就不用費心了吧?」

    「渾蛋。你先問問你的肚子吧。你不也這樣想的嗎?」

    「小人冒犯了。」

    「就跟他們說,飯就用水戶的麥飯就好,酒就一定不用麻煩了。」

    正在那時,中山市正急急忙忙地推開房前的拉門走了下來。

    「您這真是令人意外的微服出巡啊。我家主人中納言大人現在正在坐禪中,您先進來再說吧。」

    「市正,身體還好吧。」

    「是。小人一把老骨頭,還算硬朗。時常痛苦地想,如果能代替大御所大人生病就好了……別站在門口,裡邊請。」

    「這樣啊。正坐禪哪。那我可真是打擾了。」

    「不會,主人如果知道紀州大人來,想必心情也會好起來的。不管怎麼說,大御所好像病得不輕的樣子……」

    賴宣對此沒有回答,沉默地穿過門前平台走進大堂。大堂的正面壘了一段高台,上面擺放著著兩件精美的鎧甲,還有長槍,剃刀做裝飾。諷刺般的白鬍鬚一根根豎起,顯得非常可笑。

    「市正,你剛才說主人正在坐禪是吧?」

    「是……是的。大御所意外病重,我家主人沉痛異常,都不許我們和他說話。」

    「這樣啊。那麼請轉告他,我就不特意和你家主人見面了。我和你們說幾句話就回去。反正也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急事。」

    「但是……」

    中山市正一邊彎腰走向客殿,一邊很快地說道。

    「紀州大人一到,我家主人的心情一定能有所好轉。其實,說不準我家主人還有事想和您商量。」

    「商量……商量駿河大納言的事情?」

    「那就不是我這種下人可以知道的了。」

    「是嗎,真是謹小慎微之人啊,你真是費心了。那麼,一切都由你來安排吧。」

    「遵命。」

    言談之間走到了右邊的客廳,賴宣背對著中山市正,對著壁龕裡掛的一幅卷軸看得入了神。

    「這似乎是牧溪的『寒山圖』?是嗎,三十郎?」

    背後無人應答。看來名取三十郎早已跟著中山市正去了隔壁房間,只留下了三浦良介一人。房間的拉門就那樣開著,他正端坐在屋裡。

    「良介,看來水戶之主也懷有風雅之心。瞧瞧,花園裡的山茶開得真是如火如荼啊。」

    「小人斗膽,那並非普通山茶,而是小葉山茶[小葉山茶,日語為「寒椿」。是冬季開花的山茶品種。

    ]。」

    「哦,哪個都行。現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坐禪,水戶真是變了啊。他難道有心學達摩為大御所祈命嗎?」

    「小人斗膽……不,這只是小人的推測。」

    「說什麼小人的推測……哈哈哈……良介,你還什麼都沒說呢。不用顧慮什麼,今天不過是微服出訪,你就說來聽聽吧。」

    「遵命。可是……」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可不饒你。以後你可就別想再跟我微服出巡了。」

    「這真是冒犯大人了。那我就說了。您聽過就算,不用放在心上。」

    「嗯,你說說看。為什麼水戶大白天的要裝達摩大師呢。」

    「難道不是因為察覺到將軍的心情嗎?」

    「什麼。將軍的心情?」

    「是的。將軍是心地善良的人,時至今日仍然不近女色,恐怕有把將軍之位傳給其弟駿河大納言之意……這麼理解有錯嗎?」

    「噢,你的想法很有趣。原來如此……」

    「將軍不近女色,這樣一來,大御所又多了一重擔心。」

    「最甚者,駿河大納言雖已蟄居甲府閉門思過,卻不能因此掉以輕心。所以,水戶大人是不是就此向大御所說了些什麼……」

    說到這兒,賴宣自己擺了擺手,示意良介不用回答。

    因為他聽到有腳步聲穿過客廳的走廊,正向他們走來。

    賴宣慢慢地取下頭巾,向著腳步聲迎了過去。

    談話聲戛然而止,四周安靜得不禁令人神情恍惚。和著拉門上倒映的樹影,遠遠地,山雀的啼聲隱約可聞。

    是因為體形的不同吧,將軍家光沉默地坐著時,與祖父家康一點不像。與身軀肥短的水戶賴房相比,家光可謂清瘦頎長了。

    水戶賴房的兄長紀州賴宣因賴房長得像家康,所以把家康的綽號「狸」列為家中避諱的詞語。而家光的體質或許多遺傳自織田家吧。

    這麼一說,性急、無慾這些都不是家光極度仰慕的東照權現的性格。信長的情形大家都不太清楚,但卻與信長最小的弟弟織田有樂齋有著相似之處。

    這個家光,現在時不時不經意地看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阿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身上帶著一種令人不能呼吸的壓抑感。

    「春日為什麼讓你端酒進來,知道嗎?」

    喝了四五杯之後,家光恍若喃喃自語似的問阿振。

    「是……不,不知道……」

    「春日可是拼盡全力要讓我跟你結合。臉紅什麼。你對此難道不也清清楚楚的嗎?」

    「……」

    「讓你生下我的兒子。這樣一來,德川家就可以太平地延續下去了……如此想來,春日向我進獻女子也是忠義的表現啊。」

    「……」

    「不要忸忸怩怩了。這種事情,就算你說不出口,你的身子也是知道的。」

    「……」

    「但是,我是不會碰你的。我對你沒興趣。應該說我對生個自己的孩子沒太大興趣……即使想要孩子,除了你之外,我還有御台所,其他女官也很多。」

    「……」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