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亡
我要見到陽光
因為冰冷會將我毀滅
陽光也會使我破碎
但我要溫暖的死去
逝去需要多少勇氣去完成?我常常這樣問自己。
夜深的時候,我站在窗邊,外面傳來雲南洱海輕微的水波嗡動。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扇窗,那麼人的出生就是打開窗子站在窗邊,與外界熙熙攘攘的目光相鬥爭。很少有人會用愛的目光來看你,更多的,你看到一種嘲笑、諷刺。而人的死亡,就是靈魂走出這扇窗,肉體在窗內自行隕滅。窗外是整個塵寰的街景。你站在窗口,遇見死亡。
自殺的念頭就如夜鶯歌唱般,時時吸引著我。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人世。我要親手關掉人生的窗戶。因為我知道,只有死亡的擁抱才能平息我的苦痛。很久以前,我幾乎用盡自己的全部,全身心地投入祈禱著的死亡。冥想死亡。我終於看到死亡之偉大。我知道,只有死亡才能完成自我心中徹底的復仇。只有用死亡當籌碼,才能指控那些站在窗外嘲笑我的人。
我發現自己深陷囹圄。深陷玩笑的囹圄。我多少次想要自殺,但內心對於生命的妥協性卻一再絆住我。這如此可笑。生命為我挖開一個巨大的玩笑陷阱。我並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不成功的自殺所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自殺不再充滿悲劇性!它也變成站在窗外嘲笑我的人。到最後,我發現我連自己都無法掌控。我原本不再是我,而變成另一個未知人手中
的吊線木偶。我的人生亦不僅僅再是一扇窗的概念,而是無數扇窗的延展。無限輪迴。那些浮動的窗戶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暗暗嘲笑著你。
未知的神秘是人生永恆的目的。你的出生不是以死亡作為終結的。你要尋找生命的起源。這才是死亡的目的,才是你需要探測的未知。
有誰沒有夢想過死亡?有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死亡的方式?但最後,連這些都不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東西了。所以一直以來,我所感受到的解脫其實都是假象。隱藏的真相,是我看到自己面龐上最後隱現的恐懼。那才是真實的!就像痛苦遠比甜蜜記得清晰。
你以為死亡只是一場自我導演的嗎?不!你錯了!根本不是!死亡只是一種信息。死亡在開口咆哮。死亡的行動富含它自身的語義。你無法選擇自己是通過何種方式、在怎樣的生存環境中死去。因為就算你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也注定凋零、隕滅。死亡本身具有單一性。
是啊!死亡是對生命的結束,對回憶的圈禁。死亡的偉大意義就在於此!死亡又是對靈魂的放飛,對肉體的收歸。
我發現自己已經很老。死亡透過皮膚的褶皺、感官的遲鈍開始慢慢向我真實顯露、完美迫近。所以在人生的諸多選擇中,我最後要選擇我的死亡。我說過,人的選擇往往極為局限,從來就只有兩種結果,不會出現三方對立的情形。
我突然發現,其實我的一生都在冀求愛。通過以毀滅的形式,期望著母愛、父愛,以及愛情。
我告訴自己,我要死亡。我要見到陽光。因為冰冷會將我毀滅。陽光也會使我破碎,但我要溫暖的死去。我要死在塵寰的土壤之上。我要通過自己選擇的死亡,呈現空氣與重力間悲慘的斷裂,夢想與夢醒間悲慘的斷裂。
而今,我站在這靜悄悄的湖邊。只有風。風很鼓噪。我聽到風的歌聲。
曾經,無數次與風的縱身交錯,使我如今領悟,原來我已在死亡的邊界走過那麼多回。風把我高高托起,我終於感到肉體與靈魂的收縱平衡。我獲得了愛。
只有死亡,才能讓我獲得徹底的解脫。
愛就是解脫,而我需要解脫。
死亡是我的復活。我知道,結果無非兩種。一個通向天堂,一個通向地獄。
我很清楚自己最終要到哪裡去。
簡相生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