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規則的影子
投在地上
是什麼東西才能有這樣的形狀
慢慢冒起的它
就在我身前不遠的地方
黑暗中,彷彿有些光,漸漸地擴大了。天,也就此亮了。亮得很快,一下子就中午時分了。車子停在十字路口,頭朝南尾朝北那麼停著。在車裡,小OK坐在自己的身旁,後座好像還有一個人。紅燈亮起,晃得人心煩,只想著綠燈快點變過來,早點離開那兒。艾傑在街的對面,從報亭買了三包煙正好朝這邊走過來。「那就放她鴿子唄!」
從哪來的這麼一句話?就在這時,一輛從東向西駛來的雪佛萊高級轎車,在橫衝直撞了幾輛臨近的車後,與一輛相向而來的車撞了,車的慣性衝勁讓駕駛座裡的人破窗飛了出來。那人摔在路的中央,又慢慢地坐了起來。就在所有人都在慶幸他的好運時,突然,一道紅光閃過,將那個人碾了過去……紅的血,瞬間從各種可視的角度崩灑開來!「啊!」
方友倫大喊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醒了過來,原來是個夢。6月28日,5︰04。方友倫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氣,回想起剛才的夢境——真實得讓人越想越後怕,不禁打了個寒戰,瑟瑟發抖了起來。來方友倫拍了拍自己的背後,是濕的。肯定是因為剛才的夢太真了,也太可怕了,所以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友倫覺得有些冷了,本能地躺回了被窩,蓋起了被子。但是被窩也不見得暖和多少,因為友倫的冷汗都已經沁濕了床單,濕冷濕冷的,彷彿置身在冰河一般。友倫蜷縮在自己的被窩裡,還是不住地瑟瑟發抖。方友倫揉了揉干痛的眼睛,在床上盡量環抱著酸乏的身體。可惡,本想好好地睡一覺卻做個噩夢,現在全身還有些緊繃。他抬眼看了一下表,才剛五點多。我靠,這麼早,小OK鐵定還在睡覺呢。這小子不睡到十一二點他是不會起床的。唉,不知蟲仔那頭兒怎麼樣了,蟲仔媽會不會想到了辦法了呢?他們現在至少還沒有過多的感受到死亡將要來臨的氣息。藉著尚未褪盡的睡意,方友倫又這般地瞇著眼睛胡亂地想了一會兒。正等著再睡兒,突然,方友倫的手機響了起來,吵鬧不堪。方友倫撐起眼皮,一臉煩態地接過電話。「喂……」
他有氣無力地問了一聲。「友倫!我仁航,你現在睡覺呢吧,你……你快來醫院一趟!」
方友倫讓賴仁航的話嚇一激靈,隱約地感覺到肯定出事兒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怎麼?蟲……蟲仔他……」
方友倫沒敢再往下問,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其實方友倫在問出這句話時就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等著賴仁航那頭兒給個肯定了。可是沒想到賴仁航卻告訴他一個使他更始料不及的消息。「蟲仔他……他剛才突然醒過來啦!」
「是嗎?嚇老子一跳,好事兒啊那是,現在怎麼樣了?」方友倫問。聽到蟲仔醒來,方友倫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輕鬆之感。因為,他可以將那些CT片拿給蟲仔——或者都不用,直接問蟲仔就行了。哈哈。那頭兒賴仁航說:「其實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醒,反正他就是……大概三點多鐘時,突然在床上發起狂來,大喊大叫的,都把嘴唇給咬破了。醫生上來給他打了三針鎮定劑都不好使,可把我給嚇完了——唉,想想都後怕,如果真出什麼事,我這兒一個人還真照顧不了。你們都沒看見,可嚇人了他。睜著圓圓的眼睛……」
「就這樣啊?」「是啊。」
「那也叫『醒』啊!」
方友倫大喊道。因為他覺得自己被耍了一樣。方友倫沉默了一會兒,問:「那、那蟲仔現在怎麼樣了?」「這才剛好——折騰了一個多小時。這會兒聽醫生說他又處於深度昏迷中了,讓我先留心觀察著。不過,蟲仔在最後臨『消停』的時候,他一直在叫你——所以,剛忙活完他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方友倫一愣,問:「他叫我幹什麼呀?」「就是說什麼『友倫、友倫……快醒醒、快醒醒』,之後就聽不清了。」
賴仁航說。「我靠,還叫我『快醒醒』,他自己都醒不了還叫我快醒醒呢。」
「呵呵,我是早就被嚇醒了。你也甭睡了,過來吧。」
昨天菲雲的葬禮讓方友倫很累,凌晨的時候才躺下睡去。不過又做惡夢又被吵的,此時的他也算是精神了。「你在那兒等著,我這就過去。」
方友倫撂下電話,起身穿上衣服。越想蟲仔的話越覺得逗,不禁抿嘴一樂。方友倫臨走的時候還悄悄地看了一眼方母,見她仍熟睡未醒,便也就輕輕地帶上了門——盡量做到不出一點響動。然後留下一張紙條,簡略地告訴方母自己的去向,便離開了。友倫所住的那棟家屬樓共六層,他家是在
第四層。老房子,沒有電梯,走廊也沒有聲控燈。此時是清晨五點半左右,天還不怎麼亮。能見度不是很高,再加上老樓的樓梯有些都已掉碴兒,萬一一腳踏空,那肯定會變成「寅次郎」了。(寅次郎:日本跑龍套的一個小演員,曾因在電影做替身滾過69層樓梯而在龍套界裡有了小名。)方友倫可不想做寅次郎,所以他憑著熟悉的感覺,一步一步地踏著台階,中速地走下去。他正摸著扶手下樓,走到三樓,友倫看見樓梯口有一個人在那兒托著一個大麻包正往上搬。那個人雖是背對著友倫,但還是被友倫給認出來了,是六樓的鄰居老張。老張平時是做冷鮮肉生意的,在家屬院不遠處的一間門市房有他的來生意,平時為人老實和善,在這片兒凡是認識他的人都說這人不錯。「張叔,這麼早,幹什麼呢?」老張渾身一震,好像被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才轉過頭來。「哈,友倫啊,你也這麼早就出門啊。」
老張回應了一句,然後放下手裡的麻袋,看著方友倫。「啊,看個朋友去。這……」
方友倫指著那包東西,說,「又來新貨啦。來,我來搭把手,幫你搬上去。」
老張笑道:「哎呀,不用不用,我一個人行。這剛宰下來的豬,血啦糊爛的,弄你一身不好。我自己來。」
方友倫當他是跟自己客氣,說:「嗨,這有什麼啊,樓上樓下的,來,咱倆一起。」
說著便拽住麻袋的一頭兒,往上拎。可是,當方友倫將那麻袋拎起來時,那袋口突然一鬆,幾塊碎肉從袋口中滾落出來,血膩的肉塊散落一地,粘滿了樓道裡的灰土。老張大驚失色,趕忙上前補救,但卻已經來不及了。大半的肉都已經粘上了塵污。方友倫大為尷尬,他沒想到本來是想幫忙的,但誰知卻好心幫了倒忙。方友倫連聲道歉,隨即也幫忙撿著。老張沒有向他發脾氣,而是唸唸地說:「唉,要不是樓下店裡的冷凍箱壞了的話,我也不會大費事地把它搬上來。唉,還算好,家裡有個備用冷凍箱。」
方友倫不好意思地說:「都怪我啦!」
說著,他不經意間從肉塊中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他原以為是骨頭,但拿在手裡又不像,撿起後抹去上面的血,拿眼一看,竟是一塊表。「這表……是你的吧,張叔。」
方友倫轉頭看向老張,猛然間發現老張正盯著他。方友倫嚇了一跳,把表遞了過去,「給您。」
老張看了一會兒,隨即一拍腦門,說:「嗨,我這記性呀!肯定是剛才分肉的時候脫下來忘了再戴回去了,然後也沒看,就一股腦兒地都和肉裝在一起了。」
方友倫一笑,也沒在意。「喲,還是塊好表呢,我爸也有一支和你這一樣的表。」
老張將表揣在兜裡,說:「是嗎。我這是不懂瞎戴,你爸爸那是懂的人,戴在他手上也是個氣派。」
方友倫心中一樂。說話間,倆人將肉都收拾進了麻袋,老張將袋口封好,方友倫這回可是相當小心地抓著麻袋口,然後幫忙抬上了六樓。老張開了自己房門,叫友倫先去洗洗手,然後自己將那袋東西拖了進去。「哎?張姨沒在家啊?」「樓下呢。行了,友倫,謝謝啦。等會叫你媽到我店兒去,我送你幾斤肉。」
方友倫滴答著剛洗過的手,說:「怎麼好意思,我連忙都沒幫好。」
老張會意,一笑:「沒事,要不也得下鍋煮一下,將那些髒水扔掉的。行了,友倫,剩下的就我來,你該忙忙去吧。」
方友倫本也沒想再多待,客氣了兩句,轉身便走了。方友倫來到醫院,見蟲仔好好地躺在病床上,不像是發生過什麼事。蟲仔媽不在,只有賴仁航一個人守在蟲仔身旁,而且還不停地在打瞌睡。方友倫輕輕拍了拍賴仁航的肩膀,小聲地對他說:「怎麼樣?太累的話就先回去睡,我在這兒看著。」
賴仁航揉了揉眼睛,伸個懶腰,頓了頓,說:「剛睡著,昨天折騰了一夜。唉……」
方友倫慘笑了一下,他知道看護的工作是最累且最無聊的。賴仁航能挺到現在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果然,這時就聽賴仁航說:「唉,要不是平時泡網吧包宿練出來的這精神頭,還真頂不住呢。」
方友倫哈哈一樂,和賴仁航閒扯了幾句。初晨的柔輝灑金似的透過了窗,方友倫走了過去,拉開了窗戶。霍,好一縷清風吹在身上,讓方友倫頓時精神了許多。他胳膊肘杵在窗台上,眺望著遠方。景色如畫,清風似歌,撩動著心中最最從前的風鈴……它,在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