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頓,接著說,「其實爸爸不是那種人,我不願意離開你們,但是你媽媽的脾氣我實在是受不了她。從小你也應該知道,你媽媽心裡若有什麼不快的話,她就向我發脾氣——行,發就發吧,誰叫是自己的老婆呢,這麼多年,我都是忍著過過來的。但你有沒有想過,爸爸在外面工作心不順時,回家後就不能像你媽媽那樣了,因為我怕影響你——你又在唸書。所以,這麼多年來有很多很多心事我都壓在心裡,沒有向你們說起過,也沒有爆發過。」
方母的聲音依然沒有停止,還在那裡喋喋不休地罵著。方父趴在方友倫的耳邊說:「我若是現在跟她解釋,肯定會越解釋越亂,到最後還會吵起來——因為她正在氣頭兒上,什麼也聽不進去。所以呢,在你媽媽發脾氣的時候,我只有先躲出去,等她冷靜下來後,你……你替爸爸好好向你媽媽解釋一下。」
方友倫聽著感動,心想原來方父有這麼多的難處都藏在心裡而從來都沒有說過。一時之間,男人之間那種義氣相惜的情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方友倫突然蒙了,弄不懂這份在心裡衍生出來的情感,到底是因為父子之間親情的昇華而產生出來的感情,還是因為他以一個男人的視角去看另一個男人而產生出來的相惜之情。方父看了看表,然後說:「都快九點半了——行了,我也該走了。讓人等也不是回事兒。你好好看著你媽啊。」
說完,拍了拍友倫,穿上衣服,開門便走了。方友倫從床上起身,追上兩步,但隨即認為還是方父的話有理,讓他倆都先分開一會兒各自冷靜一下比較好,於是便也沒有繼續追,而是對方父說:「爸,早點回來。」
方父在樓道裡應了一聲,方母卻在屋裡喊道:「友倫,回來。別再叫那個沒良心的東西,他不一定又去哪個小蜜家了呢。」
方母的話讓方友倫皺眉,他回到屋裡,將方母扶到沙發上,安慰了幾句,又聊些別的話題,見方母情緒穩定後,才轉身回屋。臨離開時,方友倫對方母說:「爸爸他如果做錯事,我不會原諒他的。不過媽你放心,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方母欣慰,心說兒子真是大了,自己到老也有依靠了。方友倫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躺回到了床上。輾轉幾個來回,無心睡眠,索性便起身坐到檯燈下,將菲雲生前用過的那本日記拿了出來。這本日記一直是放在菲雲挎包裡的,菲雲出事之前,它被菲雲擱在了蟲仔的病床旁。方友倫在醫院的時候看到了菲雲的挎包,並將其瞞了下來,沒有在菲雲的葬禮上交還給她的父母。因為,他想留下一些關於她的東西在身邊。他在想,他私自將菲雲的東西留下來沒有跟她的父母講,這樣算是對還是錯呢?但當他翻看過菲雲的日記後,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對菲雲來說應該算是對的。因為菲雲在臨死前交待他一定要照顧好她的妹妹冷筱。
冷筱是誰,方友倫不知道,也沒有見過。在菲雲的葬禮中也沒有注意到有沒有這個人。他本想去問菲雲的父母,但由於一整天都在操辦著菲雲的事情,所以就一直忽略了,直到最後想起來時,自己卻已經坐在家裡,翻著菲雲的日記了。方友倫也是在看到菲雲的日記裡常有冷筱的出現才猛然間想起來菲雲臨終前對他交待的話,不然的話,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想起來會有這麼一回事兒了。他歎了一口氣,隨便地翻了兩頁。「4月6日,晴。今天我又去看她,並給她買了個手機,叫她有事兒便可打電話給我。她還是那個樣子,與人很難相處,三句話談不順就會發脾氣。不過我不會怪她的,再怎麼說我和她也算是親姐妹,雖然是同父異母,但我從來都沒有像我媽媽那樣排斥過她。」
「我覺得她很可憐,二媽(冷筱的生母)去世後,我媽媽又不肯接受她,爸爸從中又很為難。她也是因為少人關心才變得這樣叛逆的,這些我都瞭解,但誰又能瞭解我呢?如果將她換做是我的話,我可能也會如此。所以,不管怎樣,我都已經決定了要照顧好這個妹妹。」
方友倫又順手看了幾篇,漸漸弄懂了一些事情。來原來菲雲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叫冷筱(隨母姓)。一直被關在「問題少年看守所」中,原因是冷筱媽媽死後,冷筱去找菲雲的爸爸——那意思可能也是想要一個說法。菲雲爸爸當然是自覺有愧,再怎麼說也是因為當年自己的風流才釀成現在的錯,於是便答應好好安頓冷筱。可菲雲的媽媽不幹,橫擋豎攔地不讓,還罵冷筱是野種。冷筱也是個爆脾氣,一急眼順手抄起一板磚兒,照著菲雲媽媽的頭就拍了過去。結果,菲雲媽進了醫院,冷筱進了看守所。菲雲她媽媽家挺有能耐,也很有勢力,誓要冷筱好看。在這件事中菲雲爸爸也不好說什麼。結果還是菲雲出面勸說,才使得這事兒稍緩下來。
但是菲雲的媽媽並沒有想就此結束。方友倫看完後歎了口氣,心想難怪有的時候見菲雲總是悶悶不樂的。家裡的事情——又不禁想了想自己。哼哼,難喲。友倫又翻閱了幾篇日記中的內容,見裡面也有一些是談到自己的,索性便也看了看。那些都已經被自己遺忘的點滴,竟讓他在菲雲的日記裡面都找到了,並隨之又一次地重溫了一次。「和友倫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最開心的,我越來越發覺這個表面看起來很木的傢伙其實骨子裡還是有很多的浪漫情結的——時不時會給我一些驚喜,這和我心中所要求的理想型非常地貼近。曾有很多時候我都想把他抱在懷裡,永遠不讓他離開我……但是經驗告訴我,女孩子還是要矜持些比較好,不然的話就不值錢了(插圖:畫個鬼臉)。」
友倫看到這裡一笑,眼神又跳覽了下面的幾行:「我每天都在竭力地控制著我的感情不給他,就是怕他是個花心的男人,對我所看重的感情如蜻蜓一樣,點水而過。為此,我陷入了困惑,不清楚他對我的感情是否真誠。於是,我有些時候便故意地冷落他、不理他,甚至還跟他耍些小性子。其實我這樣做是在考驗他對我是否真心。」
「我感覺他是……因為在看到他被我無理取鬧弄得那一臉的無辜時,我的心也會跟著痛。而後,他毫不計較地安慰我的時候,我也在心裡暗罵自己真是庸人自擾。唉,看著他因為我的任性而努力哄我的樣子,我的心裡暗自慚愧。好想跟他解釋,但又怕解釋過後他憤而離去,不再理我怎麼辦。算了,還是不要解釋了。不過,今生我能遇見他,我覺得是我的一大福運,我會好好把握他,等到時候成熟後,我一定會毫不保留地愛他。」
「霍喲!我真是太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些認識他,那樣的話,我們倆現在肯定早就已經熟透,然後就可以……呵呵,真是少女思春,慾望蓋過了理智,亂想,該打啊!(插圖:菲雲畫了一個搞怪的囧臉兒)」想來菲雲在這個階段也是很矛盾的——想愛又不太敢、太過放手去愛。方友倫看到這兒,輕輕地將日記放到桌上,他閉起眼睛,輕彈著指尖,慢慢地回憶著曾經的一些事來。前兩天正是在這個屋子裡發生了匪夷所思的「打劫」事件,非常怪異的女孩……原來,菲雲曾經對我的那些不遠不近其實是早已喜歡上我的表現,之所以那樣,是為了考驗我對她是否專一。原來,她早就已經在心裡接受了我。原來,她對我們倆這份感情還是相當認真的。方友倫感謝自己沒有將日記交還給菲雲的父母,特別是在他看完菲雲的一些心裡話後,他覺得如果此生錯過了這些——菲雲生前所對他的感情,那便等於錯失了一切。
他已經失去了菲雲,他不想連這僅有的與他和她有關的那些追思也失去。因為這是他,在今後的餘生裡對前塵往事——特別是有菲雲的那一段記憶裡的一種精神寄托。方友倫看至此處,雙眉擠成了「八」字,下巴不住地在抖動著。菲雲那清晰可親的字跡此時在他的雙眼中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那些和菲雲還未來得及去分享的一切,就這樣被命運給奪走了……想一想真是既無奈又有些氣人。方友倫整理了一下心情,用拇指撣去了眼角上的淚。方友倫想為菲雲做點什麼,因為他希望菲雲可以安心上路,在另一個世界可以毫無牽掛地含笑轉世。想到這兒,他又拿起了菲雲的日記,找了些關於菲雲妹妹的記述:「我試著用她的角度去看問題,我試著用她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在嘗試的過程中,我發現妹妹的本質並不壞,只是在成長的過程中缺少家人的關愛而使得她的性格怪異。再加上不善與人溝通,久而久之來就變得有些生人勿近了。」
「我時常嘗試著跟她講我的事,我的很多開心事,試圖讓她對生活抱有希望。可是,卻總是事與願違。她、她太精神自虐了。總是跟我使性子。我這邊還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還有爸爸媽媽、友倫和朋友們的關心,那她呢,有什麼?光憑我一個人真的是很難使她轉變,怎麼辦?(後面寫了很多個怎麼辦)」——足見菲雲對她妹妹的關心和無奈。方友倫在心裡想,這冷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呢?菲雲在臨死前對我如此地委重,要我照顧好她。但從菲雲的日記中看,這個女孩兒應該不會太好接近。「6月28日,妹妹要被釋放出來了。到目前為止媽媽也沒有同意她是一家人,出來後如果沒地方住,該怎麼辦呢。
唉,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又一個壞事的開始?」6月28日……6月28日……那不明天嗎?方友倫心道。想到這裡,他從菲雲的挎包中掏出了她生前用過的手機,翻查了一下手機電話簿。冷筱的電話果然在裡面。上面寫著——妹妹。方友倫剛想將電話打過去,但考慮到這中間的一些煩瑣事情很難一時間解釋得清,便又放下了。心想明天去借小OK的車,一起去一趟冷筱那兒再說。想著想著,方友倫感覺全身乏力,雙眼酸痛。可能是因為今天太累的緣故,所以才會如此。他簡單地除下了衣服,然後倒在床上睡去了。夜,正濃。僅有的月光也被屋內的窗簾遮住。昏暗的房間裡瀰漫著濃濃的熟睡氣息。子夜的靜,讓人嚼齒。所有的聲音都彷彿是飄在空氣中一樣,輕輕的,淡淡的。沒有任何的特別。可是,就在無人察覺的時候,那本放在桌子上的日記本,在紙頁的縫隙中竟散發出微微的紅光來,一閃一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