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媽媽 第19章 豬與刀切面 (1)
    我像小馬一樣蹦蹦跳跳地玩了一整天。我們把光滑的塑料飼料袋墊在屁股下面,把一段傾斜的山麓變成滑梯,玩得不亦樂乎,太陽都快下山的時候才通過豬圈旁邊的路回到鑄鐵房。那是11月末的時候,在大地板上媽媽開著電燈泡,做著刀切面,爸爸則坐在裡屋,撥打著算盤,算著跟錢有關的數字。

    「媽媽,為什麼在第一個豬圈裡亮堂堂地開了燈啊?」

    「因為母豬有生崽兒的徵兆了,所以開著唄。」

    「什麼時候?今天?」

    「是呀,看來大概到深夜裡就會生出來了。」

    媽媽正在用力地在大大的白銅碗裡和著跟籃球一樣大小的麵團。

    「但是……晚上吃什麼刀切面啊?得吃飯啊。」

    「飯嘛,泡在熱乎乎的刀切面裡吃就行了。還放了豆粉,不知道有多香呢。」

    「我不要刀切面。那樣的話,還不如乾脆給我煮方便麵呢,我在那兒泡飯吃。」

    「什麼方便面啊……那個一袋兒多貴啊。別再瞎扯了,乖乖地坐著。忙死我了。」

    我後來又吵了幾句,媽媽卻乾脆裝作沒聽到一樣。我回頭瞄了一眼裡屋的方向,用不快的表情怒視著媽媽。

    媽媽原來就特別喜歡麵食。一年從頭到尾,經常動不動就往飯桌上擺上刀切面、長壽麵、拌面、片兒湯和放了片兒湯的剩菜泡飯。從春天到秋天,圓面絕對是做得最多的,而從刮起寒風的時候開始,就改做片兒湯和剩菜泡飯,還有刀切面來吃。

    當時,政府正在開展吃混合食物和麵食的獎勵運動,在那一點上,媽媽絕對算得上是嚴格遵守國家政策的愛國者。刀切面在我們家是最不經常吃的,因為比起別的食物,它在製作過程中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製作刀切面的時候,需要用上大地板全部的面積。

    首先,和好放了豆粉的麵粉團,然後在地板上鋪上五六張報紙或者報紙大小的紙質飼料袋子,拼在一起。接著,把橫著1.5米、豎著0.4米、厚度則是6到7公分的面板放在紙的三分之一位置,面板上放上麵粉團兒,用兩端漸細、中央斷面直徑有10公分、長度有1.3到1.4米的擀面杖開始推起來,擀得麵團兒均勻地展開,變成厚度一樣的圓餅兒。隨著媽媽不斷地推擀面杖,那個圓餅的厚度就開始均勻地變薄。

    為了不讓麵團兒黏到擀面杖上,媽媽在每推一次之後,往展開的麵團兒餅上,均勻地撒上白色的麵粉,用手擦一擦。接著,就繼續用又長又圓的擀面杖中央和兩端部位,機械地交替著兩手推。兩個手掌不斷改換著位置,推麵團的聲音,機械式地傳出來。用擀面杖均勻地推好麵團兒,撒了麵粉以後,再繼續推,這個工序得持續30分鐘左右。這樣一來,剛開始只有籃球那麼大的麵團兒,就展開成了一張無比巨大的薄餅,直徑1.6至1.7米寬,厚度則薄到連0.1毫米都不到。

    在30瓦電燈泡的光線下面,呆呆地看著媽媽製作刀切面,總是感覺又無聊又很神奇。怎麼可能那樣,沒有哪一個地方破開或者裂開,就把麵團均勻地展開成那麼寬呢?

    「都計算好了的話,就去趟豬圈裡看看吧。」

    「呃呵!我說到晚上十二點,還不知道能不能生出來呢。」

    「哎喲,那也說不准啊。就去一趟吧。」

    「真是!你真不是一般的煩人啊。」

    爸爸受不了媽媽的嘮叨,穿上放在地板下面的白色膠鞋,往豬圈方向徑直消失了。

    「媽媽!給我煮方便麵不行嗎?」

    「煩死啦!」

    「我真的不想吃刀切面……好嗎?給我煮方便麵!」

    媽媽沒有再回答我的話,繼續著手上的活兒。在和好並展開的寬闊的麵團兒上,再鋪一層麵粉均勻地擦好,然後開始像折紙一樣對折起來。對折,成了一半,再對折,四分之一,依次類推。數次之後,就把那薄薄的麵團兒折成了長1.6至1.7米,寬10公分左右的大小。接著,以熟練的刀法開始把它又均勻又細密地切成條兒。兩分鐘不到,就把那些全部切完了。

    媽媽打開廚房門,把放在米櫃上的、煎蔥油餅或者白菜餅的時候用的竹蒲籃拿出來放到地板上。竹蒲籃是用劈開的竹條編製出來的,媽媽在那裡面鋪上報紙,然後,把切好的那些麵條,用雙手抓起一把來,適當地沾上麵粉後,把變得像粗橡皮筋一樣的刀切面,像晾衣服似的亂亂地鋪散在蒲籃上面。之後,再用雙手抓起一把,重複剛剛的動作,也就是,為了不讓刀切面互相黏到一起而先沾上粉,然後均勻地晾衣服似的鋪開。

    媽媽拿著裝有刀切面麵條兒的、又圓又寬的蒲籃,走進廚房裡。水在炭火上大大的白銅鍋裡沸騰著,媽媽撕下幾個白菜葉兒,把它們撕開扔進沸水裡。接下來,雙手抓起一大把麵條兒放進鍋裡,放了半勺左右的粗鹽後,蓋上鍋蓋。

    然後,媽媽就做了要放到刀切面裡去的調料醬。在不知是裝著朝鮮醬油還是蒙古醬油的黑乎乎的醬油碟子裡,放了些辣椒粉,再用菜刀刀背搗碎剝好的大蒜放進去,再接著,把大蔥切成很細的碎條放進去,最後,滴兩三滴不知是芝麻油還是白蘇油的香油。

    從缸裡拿出爽口的泡菜,用刀「噌噌」地切好放到白色瓷碗中。把盛有蘿蔔乾、蘇子葉和醬黃豆的小菜碟子放到飯桌上,再盛兩碗涼飯放上來。媽媽在爸爸的碗裡滿滿地盛上煮好的刀切面,在另一個碗裡盛上適當的量,是給我吃的,而媽媽自己吃的刀切面則總是裝在小小的銅盆裡。

    啊呵……吃著冒著熱氣的刀切面,那味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人和小孩的舌面,從厚度上就不一樣,反正媽媽和爸爸用筷子挑著刀切面吃得正香,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可是,要我吃那滾燙滾燙的、像寬寬的泥鰍一樣用筷子夾都夾不住的刀切面,真的是生不如死……

    「真是的……夾都夾不住,叫人怎麼吃啊!」

    「別用筷子,用勺子來吃就行了啊。」

    「勺子也不好使啊!看看,盛起來就這樣全都滑下去了……所以我說卷卷的方便面好嘛!吃起來也方便!」

    我用帶著抱怨、帶著刺的眼神盯著媽媽,耍著脾氣,爸爸就向我瞪起了大大的眼睛。

    「小不點兒的東西,現在就開始在飯桌上耍脾氣啊!」

    「我沒耍脾氣,這不是不公平嘛!」

    「哎喲,看這傢伙怎麼說話的。那你說說有什麼不公平來著?」

    「不是嗎,如果大人吃的是刀切面,那麼像我這樣的孩子不是應該吃方便麵嗎?但是,為什麼不給我煮方便麵,總是讓我吃這麼難吃的刀切面!那一點都不好吃的東西!」

    我的委屈變成憤怒,就不管爸爸的眼神,公然地怒吼著。爸爸沒料到我居然敢這樣跟他頂嘴,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一時間都不記得發火了,滿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在鑄鐵房裡,爸爸就是王。爸爸具有多鬃雄獅的表情和步伐,他一瞪眼睛,我們一般全都嚇得像烏龜王八一樣,縮脖子藏尾巴,趕緊躲起來。在這一點上,黃牛山坡村子裡的人們、鑄鐵房裡租住著的人們,還有媽媽和四個哥哥都是一樣的。

    一句話,我的行為簡直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是我今天整天都在瘋玩,所以剛好肚子非常地餓。而他們卻給我那樣的混賬刀切面作為晚飯,又燙又難吃,這算啥啊,哪有這般專政的啊?我氣壞了,決定即使被狠揍一頓,也要說出該說的話。

    在爸爸用勺子狠狠地猛打飯桌,或者握起比水瓢還大的拳頭之前,媽媽看著爸爸的眼色,趕緊出來調停。

    「是,是呀……那樣看來,真是有點燙啊,那麼媽媽給你弄涼它,等一下啊。」

    媽媽馬上穿上地板下的鞋子,進到廚房,在拌蔬菜的白瓷碗裡盛了半碗涼水過來。然後,把那碗刀切面放到那涼水上漂著。

    「這樣馬上就會涼下來了。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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