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媽媽 第20章 豬與刀切面 (2)
    我對媽媽做的事情一點都不領情。我現在是在抗議,抗議只煮了大人們喜歡的刀切面,卻沒煮我喜歡的方便麵。我還想明確地告訴他們,比起在淡而無味的刀切麵湯裡泡飯吃,在方便麵湯裡泡飯可好吃多了。但是,媽媽現在以為我的飯碗是什麼,帆船嗎?就這麼把我的飯碗浮在水上,完了還得讓我撈起那鬼東西吃。勉勉強強地用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填飽肚子,這可不是什麼像遊船一樣有意思的事情。

    「不吃!」

    「什,什麼?」

    「我說不吃!我不是剛開始就叫你給我煮方便麵嗎,用叉子捲起來,放到嘴裡吃,你知道那個有多好吃嗎?」

    我用袖口擦著噙著的淚水,向媽媽發起火來。我覺得媽媽無情極了,我的話平時她連聽都不聽。我有說了想吃牛的裡脊肉,還是要烤豬的五花肉吃嗎,就一個方便面有那麼貴?再不,就算是刀切面,只要在裡面放一袋方便麵一起煮了的話,哪怕是為了撈起那卷卷的東西,我也就都給你忍了……

    我滿肚子氣,平靜不下來,真想用腳猛地踢開那浮在水上、都快泡開的刀切麵碗。我知道如果那樣,我真的會被暴戾專政的爸爸打死。可是,如果說爸爸是雄獅,那我也就是小獅子,如果爸爸是鑄鐵房裡的王,那我好歹也是小王子,所以不是也可以發這麼點脾氣的嗎?不知道是不是被氣呼呼的我在氣勢上壓倒了,還是從頭到尾實在是太無可奈何了,反正爸爸停下拿著勺子的手,顫抖了一下下巴下面的肉。

    「咯嗯……呵嗯,家裡面有方便面嗎?」

    「是,有倒是有……」

    「那就給他煮吧。」

    「現,現在嗎?」

    「是啊。要不怎麼辦啊?那小傢伙氣得直耍賴呢……呵嗯,行了吧?給你煮一袋方便麵就行了吧?」

    「……是,那樣就行。」

    「哎喲,你也真是夠特殊的啊。刀切面做起來多費勁,多好吃啊……」

    我這樣耍賴,媽媽好像是覺得我沒有挨爸爸的臭罵已經很幸運了,飛快地跑進廚房裡去了。

    「我說男子漢啊,有得吃還嫌這嫌那,那樣小氣就不好。」

    「……!」

    我在心裡偷偷地想:喂,爸爸是不是不知道我不是男子漢,而是小男孩兒!

    「呃呵呵!就這一次,爸爸就特別關照你。可是,我說下一次,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你要知道你至少得斷一條腿,知道了沒有啊?」

    「……」

    爸爸一邊吃著泡在刀切麵湯裡的飯,一邊向我咆哮著。

    初產的母豬從屁股中間生出第一個小崽兒,是那天晚上10點多的時候。在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豬圈裡,母豬身下墊著舒服的金色乾草堆,長長地側躺著。豬圈的天花板上,60瓦的大功率燈泡亮堂堂地開著。母豬有水牛那麼大,但是因為是第一次生崽,所以感覺很是辛苦。不是像開機關鎗似的一次生很多小崽兒,而是生出一個以後,下一個崽兒又要再等10分鐘、20分鐘才會生出來。

    吃完方便麵,還在湯裡泡了飯吃過的我,蹲在爸爸媽媽旁邊,盯著母豬生崽兒。小豬裹著白色的膜,從母豬的屁股中間向柔軟的乾草堆上慢慢滑出來。小豬一旦落地,戴著工作手套的爸爸趕快抓起小崽兒,用乾布擦去豬膜。這樣,漂亮的小豬就「嗚哇哇……」地掙扎著哼叫了起來。它的毛髮白得耀眼,粉紅色的嘴鼻比花葉還要柔軟,還要可愛。

    媽媽把小豬肚子上長長的臍帶系得又短又結實,然後,爸爸就用剪刀在臍帶結的遠端把它剪斷。接著,打開豬圈旁邊新做的四方形小豬房的頂蓋,把新出生的小崽兒放進去。小豬房的下面墊著舊衣服和細軟的乾草,木頭做成的蓋子中間則開著電燈,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熱氣。在那小小的小豬房裡面,有五隻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很是漂亮的小豬,乖巧地蹣跚著、掙扎著,相互擠在一起哼叫著。

    「有多少只呢?如果能有八隻以上就好了。」

    「什麼八隻啊,不是聽人說,柿樹家可是生了十五隻呢。」

    「怎麼說也是初產,哪能生那麼多?」

    「不管怎麼說,盡量要多生一隻啊!喂喂,再使點勁兒看看……哎喲,我們家福塊兒,福塊兒!」

    媽媽用手不停地撫摸著沉沉呻吟的母豬的肚子。母豬不時地像歎氣似的噴出深深的鼻息,不知是不是很辛苦,反正看起來就像垂死掙扎一般。我一直盯著,直到第七隻小豬來到這個世界。那時已經快到午夜了,我的眼皮變得非常沉重。我搖晃著走進裡屋,倒頭就進入了夢鄉。

    早上,一從睡夢中醒來,我就徑直跑向豬圈。媽媽在癟得不能再用的臉盆裡裝了什麼東西,捧在躺著的母豬的嘴邊。

    「媽媽,生了多少隻?」

    「十一隻。」

    「嗚哇,生的真多啊。」

    「等著瞧吧,如果這傢伙以後再懷上小崽兒,那時就不止十一隻了,十五隻、十六隻都可以生下來的。」

    母豬斜斜地躺著,只把頭微微抬起來,把嘴湊到媽媽捧著的臉盆裡,吃著什麼東西。我仔細一看,原來是昨晚媽媽做來當晚飯的、泡漲了的涼刀切面,再拌上黃色的稻糠,看起來就像粗雜燴,又像好吃的意大利面。

    「為什麼給豬喂刀切面啊?」

    「這傢伙不是辛苦地生崽兒了嘛。」媽媽滿面笑容地回頭看著我。

    「嗯。」

    「還有,因為都生到了凌晨,所以今天就是小崽兒們的生日了,作為補償,當然得給它們的媽媽吃麵條兒啦。聽說養了很多豬的柿樹家也是,母豬生崽兒的話,一定要這樣做的。就是為了讓她以後把自己的小崽兒養得健健康康的。」

    「嗯?是嗎?……那麼,昨晚媽媽做刀切面,就是因為這頭母豬嗎?」

    生過五個孩子的媽媽,像是非常瞭解豬的痛苦似的,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啊,就是順便嘛。人也能吃,也可以剩些餵給這了不起的傢伙,所以弄了唄。」

    突然想起了陪媽媽去給母豬接種的那天。豬種所設在離鑄鐵房500多米遠的山麓上,是一個偏僻的地方。媽媽看到處女豬的後腿之間腫得紅紅的,就開始嘟嘟囔囔,對爸爸說要在那天之內接種,但是爸爸卻偏不配合,發了一場脾氣,逕直騎著自行車出去了。

    把龐大的母豬趕到豬種所這種事情,對媽媽這樣一個女人來說顯然是力不從心的,而且現在回想起來,也是不太合適的事情。媽媽拿著一根長竿,往水田阡陌上趕豬。我也拿著一根長竿,跟在媽媽後面。現在看來,那只力大無窮的母豬已經算是很溫順、很乖的了。因為隨著媽媽趕的方向,它哼叫著一直走了過去。

    豬種所裡蓋著大大的豬圈,我們家的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籬笆的一邊是用枳子樹做成的,還有兩隻大狗嘈雜地叫著。豬種所的叔叔出來把我們家的母豬趕進了空圈子裡面,接著把一隻真是有幾百公斤重、大得嚇人的大公豬趕了過來,放進那圈子裡面。

    撒種的那隻大公豬口泛白沫,哼叫著聞了聞母豬兩腿之間的氣味,便騎到了母豬上面。那時,我們家的母豬「嗷嗷」地慘叫著。記得在那之後,過了三個月又十天左右,那隻母豬就生崽兒了。

    可是媽媽……記憶中,在去給豬接種的路上,還有接種時媽媽的臉上,為什麼會有淡淡的傷心和痛苦的表情呢?媽媽應該也是曾經年輕和美麗過的,應該也是想活得那般有女人味的吧?可人生和生活卻迫使媽媽不能那樣,讓我心疼。

    睡姿

    睡覺的時候,

    媽媽總是說側臥下來,

    彎腰觸膝的姿勢最為舒服。

    那樣的睡姿真不好看,

    彎曲著的身體,

    就像因為釘錯而拔出來的釘子一樣。

    我有一次,

    那樣跟您講過。

    可我就覺得這樣舒服,

    我能拿它有什麼辦法?

    我還想像王侯將相一樣「大」字形地躺著呢。

    媽媽那樣說著,

    就跟說把飯碗放在飯桌下面吃飯會更加舒服一樣。

    活著的時候,

    媽媽總是側臥著像一隻駝背的蝦。

    直到去世以後,

    她才伸直雙腿,

    平躺著靜靜睡去。

    為了在睡眠中也能飛快起身,

    駝背彎腰睡覺的媽媽,

    現在終於像王侯將相一樣平躺了下來。

    媽媽,

    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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