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媽媽 第13章 手推車 (1)
    如果說位於鹹昌市中心的市場統的紅色鐵皮屋頂房是一個蹋陷下去的房子,那麼新搬來的鑄鐵房則是在黃土路旁邊趴得扁扁的大瓦房。也就是說,是個院子比黃土路低的房子。在我記憶當中,搬到鑄鐵房的時候,應該是我上初等學校三年級的那個晚春。如果紅色鐵皮屋頂房是位於跟鄰居家屋頂接屋頂的密集地帶,那麼鑄鐵房則是跟最近的房子之間都有三五十米距離的孤零零的建築。

    我看到鑄鐵房的第一感覺就是:「哇!好舊啊!」「嗚哇!房子像鯨魚一樣,好大呀!」因為鑄鐵房以前是個大工廠,所以除了主瓦房以外,還有兩棟工人們住的一字形長瓦房。長瓦房就在主瓦房的前面,各有五個大房間,各自的入口都帶有小小的廚房,所以很多人家前來租住。還有,說是大大的葫蘆瓶好呢,還是黃色燒酒瓶呢,不對……冶煉台的樣子和大小都跟慶州的瞻星台差不多。往那邊走也有30米左右的一字形長排瓦房,那本是擺放鑄造器具和完成的鐵製品的一間一間式的倉庫。

    我們家住的主瓦房倒還好一點,可兩棟長一字形房子說得好聽是瓦房,其實那白灰牆全都脫了下來,土磚頭也碎落了不少,非常破舊。對於這個,作為主人的爸爸和媽媽捲起了袖口,賣力地混了粘土塗上。白灰牆也洗個乾淨,門板也都拆下來,用鐵刷子或者乾草刷子「卡卡」地洗刷一遍,曬在陽光下面。最後,還在那上面重新糊上了乾淨的窗戶紙——這並不需要很長時間。

    搬過來兩個月左右,就有了五戶人家租住在我們家,冶煉台那邊的一列式瓦房則改造成了一間一間的牛馬棚,四頭牛相繼住了進去。然後,爸爸還跟兩個朋友一起,在院子的入口處,用水泥磚頭壘出了三間四四方方的豬圈。磚頭壘成牆壁之後,在那上面用椽子左一道右一道地斜著釘上去,再用繩子捆住,在那上面放上石板瓦屋頂。這樣的一些臨時建築,「咚咚咚」地只用三四天就可以做出來了。

    爸爸買了三隻可以生崽兒的母豬,養進新建的豬圈裡。也就是說我們鑄鐵房現在已經有了五戶人家租住著,有裝了四隻牛的牛馬棚,還有裝了三隻中等大小的母豬的豬圈,最重要的是,從裝有水泵的水井向外延伸,差不多有千餘平方米的田地。現在想想,鑄鐵房佔著差不多兩千平方米的土地,所以在那一帶已經算得上地主人家的規模了。

    爸爸對於修房子、建豬圈,或者買入牲畜這些比較大的事情,都很上心。可是,等到把那些事情全都做完了以後,就會顯現出懶散的本性了,那姿態就像在說:「這會兒,我沒什麼事要幹了!」當在鑄鐵房的籬笆裡,該修理的都已修好,該填滿的都已填好之後,爸爸在紅色鐵皮屋頂房時的舊毛病又原封不動地死灰復燃了。我是說酒。

    鑄鐵房前面,也就是在泥土公路對面的山下,有一間孤零零的正宗客棧。那個地區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被稱為「黃牛山坡」,是連接店村、聞慶和鹹昌、尚州的中間地帶。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集市商販們歇腳時,弄一碗濁酒,一碗湯飯「呼嚕嚕」地狼吞虎嚥的地方,就是那個客棧。爸爸一踏進那家客棧,就受到了貴賓般的接待,因為當時在那一帶,沒有多少家庭能有我們家那樣的規模。而且,爸爸對於酒這玩意兒至少是豪爽大方的。對於滑溜溜地通過喉嚨的酒,爸爸是絕對不會心疼錢的,而且只要一開始喝,肯定就是不醉無歸。所以,對酒家的女主人來說,再也沒有比爸爸更好的酒客了。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對於妻子最小限度的禮儀,反正幸運的是爸爸上午還是會待在家裡幫幫這個那個的:用鍘刀切乾草給牛弄草料的活兒、用背架在田塍或者山麓上背草回來餵牛的活兒、和媽媽一起耕田或著播種的活兒……可是,吃完午飯以後,爸爸就會踱進客棧裡,跟朋友們一起熱鬧地飲酒。這是爸爸每日必做的事情。

    跟這相反,媽媽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做飯、洗衣服、打掃、給牛草料、給豬餵食,還有打掃牛馬棚和豬圈等也是媽媽的活兒。最主要的是,媽媽要幾乎獨自打理千餘平方米的農作物。辣椒、茄子、南瓜、韭菜、蘿蔔、白菜、小蘿蔔、蘇子葉、土豆、地瓜,還有種在田地另一邊的西紅柿、香瓜和西瓜,而繞著田地邊緣還種了玉米。如果覺得天氣有點乾旱,媽媽就把大大的盆子拿到田中央,用兩個白鐵皮罐挑水倒進去。然後,用水瓢盛水裝在蓮蓬頭裡,給每個畦里長出來的作物澆水,澆到田地都濕透了為止。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才改為把橡膠管長長地連接起來,向蔬菜上灑水。

    到了6、7月份,媽媽就開始正式收割自己種的蔬菜。一個星期三四次,也就是說,媽媽每兩天就把收割的蔬菜裝滿手推車,到店村市場去賣。媽媽成了蔬菜商販。到了那些天的上午,一臉不情願的爸爸也會在媽媽旁邊幫幫活兒。

    跟水泵水流下去的水路連起來的田里種著芹菜和韭菜。爸爸和媽媽各自拿著鐮刀割芹菜或者韭菜。割下來的菜在一邊的陰涼處堆得滿滿的,媽媽就開始用事先在水裡泡得軟軟的乾草把它們捆起來,弄成芹菜捆和韭菜捆。雖然只是用眼睛目測或者用手感覺,但是被綁起來的捆兒卻都像雙胞胎一樣,重量和體積絲毫看不出差異。爸媽一般每次弄四五十捆,如果整整齊齊地排到大盆裡,剛好是差一點點裝滿的樣子。

    到了星期六放學回家的時候,我也會幫媽媽幹活兒。哥哥們有幾個覺得媽媽做蔬菜商販丟臉,但是我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覺。到了下午,沒有爸爸幫忙收割時,媽媽總是不停地忙來忙去,連我看在眼裡都覺得不太好受。所以,我就不停地把摘放在壟溝間的青菜搬過來,交給坐在豬圈屋頂下的陰涼處綁捆兒的媽媽。

    因為我們那一帶以盛產煤炭而出名,附近的聞慶煤礦大大刺激了當地的消費,所以店村的生意當時還挺景氣。媽媽再晚也得在下午三四點之前,拉著裝滿蔬菜的手推車,趕到差不多三公里外的店村市場擺攤。也就是說,來市場買菜做晚飯的店村主婦們就是媽媽主要的顧客。根據媽媽的說法,她們都是命好的人,「讓丈夫去上班,睡到日上三竿,吃完午飯,到處閒逛或者休息一下,然後才提著菜籃子悠閒地到市場來買菜」。

    為了拿到店村市場去賣,媽媽平時裝上手推車的蔬菜的品種和數量是這樣的:一般有兩瓢多的青辣椒、用南瓜葉裹起來的小南瓜四五個、菠菜十五六捆兒、可以蒸來包飯吃的嫩嫩的南瓜葉五六捆兒、蘇子葉四五十捆兒,還有十五六個茄子、二十捆兒小蘿蔔、三十捆兒韭菜、十捆兒芹菜。為了不讓蔬菜蔫掉,還得把大大的濕布蓋在青菜上。平時我幫媽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在後面推車,直到上了馬路。然後,媽媽就自己拉著手推車,快步前往店村。

    有一次,我在後面推著媽媽的手推車,跟著她一起去了店村。當時,因為馬路還是黃土路,所以有巴士或者卡車經過的時候,白濛濛的土灰像煙霧一樣揚起。從黃牛山坡到允直裡的路,剛開始有段下坡路,然後就是長長的平地路。從店村入口開始,則變成了柏油路,逐漸還有了一些兩三層的建築。而從那個入口開始,到市場則是幾百米上坡路。上坡路很陡,即使我在後面推,拉著手推車的媽媽也還是很吃力的樣子,以致我十分懷疑平時媽媽一個人是怎麼拉著滿滿的手推車,走過這樣長長的斜坡的。因為是夏天,天氣熱得厲害,叫人氣都喘不過來。這樣的天氣還拉著裝滿蔬菜的手推車,真會走得雙腿發抖……好不容易,媽媽到了市場蔬菜攤,卸下手推車,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臉和脖子上嘩嘩流著的汗。

    「口渴了吧?」

    媽媽打開裝在手推車後面的大水壺,把水「嘩嘩」地倒出來,先向我遞了過來。

    「我還好。媽媽先喝吧。」

    看到我搖頭,媽媽就喝了兩個水壺蓋的水,喉嚨發出「咕嗒咕嗒」的聲音。披著幹活的上衣,穿著工作褲的媽媽,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浸得濕漉漉的,衣服簡直是只需脫下來像麻花一樣用力一扭,就會滴出汗來似的。可是,媽媽卻不管那些,一副衣服很快就會幹的樣子,找到適當的位置,開始拿出裝在手推車運過來的蔬菜擺起來。綠油油的青辣椒和小南瓜擺在橘黃色的布上,旁邊漂亮地陳列了茄子、黃瓜,還有在那左右是菠菜捆兒、小蘿蔔捆兒、韭菜捆兒和芹菜捆兒。

    在附近一起做蔬菜買賣的大嬸們你一句我一句跟媽媽搭訕:「今天來得早啊!」「怎麼來得這麼晚啊!」「拿來的東西中韭菜捆兒看起來最好!」「小南瓜太小了!」等等。

    過了下午4點,蔬菜攤就開始熱鬧起來。漂漂亮亮地化了妝的或者雖然是素面、看起來卻從來沒有在烈日下幹過活的臉蛋白嫩白嫩的主婦們,為了買到做晚餐的材料,陸陸續續地聚到蔬菜攤。

    「快看這裡啊,這些全都是剛剛從田里摘來的,新鮮著呢!先到先得勒!」

    媽媽發揮著對蔬菜買賣駕輕就熟的口才,吸引著路過的主婦們。

    「不要光看樣子,拿起來看看。韭菜捆兒多重多粗啊!我真的每捆兒都多綁了一把呢!這芹菜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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