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篇文字整體來看,宋律師在寫的時候也許心情相當緊張。所以,不排除他寫錯的可能性;當然,我認為更有可能的是,這個日期是在向人暗示著什麼。警官,你也許應該問問宋律師的女兒和兒子,這個日期對於他們的父親有沒有什麼特殊意義。」
「我們已經問過了,宋律師的女兒說她不知道這個日期有什麼特別,她的弟弟也這麼說。」
「宋律師在最後一句中提到的『慧』是誰?」
「是他的第一個妻子——莫慧。是一個在生產女兒的過程中難產而死的可憐女人。」梁野停頓了一下,「好了,聶先生,我想我們今天的談話就進行到這裡吧,也許我們還會在近期聯繫你,請你在近段時間不要離開本市。」
梁野說完這段話,和紀霖一起站起來。
聶明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在你們的破案之前,我得一直過著嫌疑犯的生活了。」
「請你理解,我們按程序辦事。」
聶明送兩位警官走到門口,在梁野的腳跨出房門前,他突然轉過身來,說:「對了,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我們在找你之前,先和宋律師的女兒宋靜慈做了一次談話,在談話中,她得知了我們警方已將你列為嫌疑人之一。她當時的情緒顯得有些失控,看得出來,父親的死對她打擊很大。我想,她有可能會來找你……」
「等等,什麼意思?她來找我幹什麼?該不會這個案子還沒調查清楚她就來找我報仇吧?」
「沒那麼嚴重。但是,如果她找到你後,情緒仍然不穩定,請你立刻聯繫我們,防止她做出什麼過激行為。好了,告辭。」
聶明望著兩個警官離開的背影,眉頭緊蹙。他清楚,他已經捲入到一起詭異離奇、錯綜複雜的神秘事件中了。
「你怎麼看?」走在路上,梁野問身邊的助手紀霖,為了能即時梳理思路,他們選擇步行。
「你指什麼?」
「聶明,你覺得他會不會是兇手。」
「我不太確定。」
「你可以說說你剛才和他接觸後的感覺。」
「我記得,是你告訴我要用事實和證據說話,而不要過分相信自己的感覺。」紀霖笑著說。
「那是指如果你要定一個人的罪——但在那之前,你仍然可以用直覺去判斷。」
「梁野,你現在這麼問我,是不是因為你也對他捉摸不透,才想看看我是怎麼想的?」
梁野停下腳步,點了一支煙:「我辦了幾十年的案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詭秘棘手的案子——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模稜兩可,似乎存在著很多種可能性。至於這個聶明——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所說的一切,似乎都很有道理;但仔細一想,又發現完全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他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老實說,如果他真的是我們的對手,那這件事情的難度就可想而知了。」
「確實,他至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冷靜的態度和清醒的思維。我無法判斷他侃侃而談分析的那些話是早就準備好了來應付我們的,還是確實是他的臨場反應。」
「我故意將對他的懷疑、這件案子的諸多線索、疑點直言不諱地告訴他,目的就是引誘他多說話,看能不能發現他的破綻,沒想到他的回答竟然如此滴水不漏!而且我設計的一些心理陷阱——比如我故意沒告訴他宋律師是自殺還是他殺——也完全沒能麻痺到他,如此看來——」
「這個聶明要不就是清白無辜,要不就是一個極度危險的高智商罪犯。」紀霖接著把話說完。
「正是如此。」
「那麼,我們下一步怎麼辦?仍把他定為第一嫌疑人?」
梁野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再將煙頭掐滅在一棵香樟樹的樹幹上,說:「我已經想好了,我知道該怎麼辦。」
警察走後,聶明的父母立即趕到兒子的房間,問長問短。
聶明不知道該怎樣向父母解釋這樁錯綜複雜的事件,他也不敢講——怕引起父母的擔心。
「不管怎麼樣,請你們相信我。我絕對沒做什麼違法的事。」聶明對父母說。
「那你為什麼不能把發生了什麼事講出來?」父親問道。
「因為我實在是講不清楚,這件事太過複雜了——但實際上卻根本不關我的事,我純粹是因為一些誤會才被牽扯進來的。」
「你說出來,我們也許能幫上你的。」母親仍不死心。
「好了,媽媽。我這兩個月實在是倒霉透了,讓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嗎?現在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可以嗎?」
聶明的母親還想說什麼,被丈夫制止了。父親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好吧,我們不再強迫你。如果哪一天你想告訴我們,你自然會說的,對嗎?」
聶明肯定地點了點頭。
父母轉身離開,聶明關上房門。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其實,這個暑假何止用「倒霉」來形容,簡直是可怕至極——短短的一個多月,圍繞在自己身邊就已經死了兩個人。而自己,竟成了警方的頭號嫌疑人。
聶明睜開眼睛,開始清理自己混亂的思緒——他打算把發生的所有事情從頭到尾地回憶一遍。
首先,是那場意外的車禍。於成在車禍中喪生,臨死前留下一個奇怪的遺言;之後,在於家莊園,他們一起找到了那個「小本子」,老律師看完後,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再接下來,宋律師不明不白地墜樓身亡,又留下一些看不懂的神秘留言,而那個小本子,也失蹤了……
現在看起來,那個神秘的「小本子」毫無疑問是最關鍵的線索——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它而起,並且以它為中心。
想到這裡,聶明忽然產生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那天看這個小本子的,並不是宋律師——而是嚴格按照於成的遺言,由自己來看那個本子的話——那麼,那天晚上死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呢?
聶明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現在,那個小本子已經不知去向。聶明的直覺告訴他,那個小本子絕對已經落到某人之手,而那個人,當然就是殺害老律師的兇手!
突然,聶明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個本子,是被做過手腳的!宋律師在看完那個本子後,將本子的秘密告訴了自己——這個本子只有中間所夾的30頁才是關鍵內容,其餘的全是幌子!
梁野說,老律師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便是自己,這豈不是表示——現在知道這個本子秘密的人,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對了,老律師寫在留言本子上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我死了,就讓這個秘密永存地下吧。」可見他已經做好準備——就算兇手將自己殺死,也不能掌握到小本子中的秘密!
聶明的心開始怦怦亂跳,他開始有些明白了——這個小本子,如果沒有被老律師銷毀的話,那就一定是被他藏在了某處,而根本沒有被兇手拿走!
也就是說,只要找到這個小本子,所有的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可是,宋律師會把它藏在哪兒呢?
窗外,仍然是肆無忌憚的當空烈日,整個世界一片金色。保守估計,今天的氣溫不會低於40度。
但聶明感覺不到天氣的悶熱——他已經在開著冷氣的房間裡呆了兩天,自從兩個警察走後,他就沒離開過家半步。
他承認,自己是在有意逃避——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起離奇的事件,根本就讓人一籌莫展——除了逃避,又能怎樣?
聶明從椅子上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也許,應該出去走走,散散心,不然自己真要被悶死了。
聶明換上一件白色的運動體恤,梳了梳頭,然後跟廚房裡的母親說了一聲,走出家門。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強烈的太陽光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聶明瞇起眼睛,向大街走去。
剛走出去沒幾步,跑過來一個發傳單的男孩,他從懷裡的一疊廣告單中抽了一張遞給聶明,禮貌地說:「先生,請看看。」然後跑開了。
聶明看了看那張廣告單,上面寫著:
「博爾頓西餐廳開業五週年慶:凡在八月十三日——十八日來到本餐廳的顧客,均可免費享用牛扒一份,紅酒一杯,歡迎光臨。」
聶明抬手看了看表,今天是16號。他撇嘴苦笑了一下——反正也不知道該往哪去,不如就去品嚐一下牛扒吧。聶明再看廣告單,這家西餐廳位於西城東路的中段。
聶明攔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目的地。
十分鐘後,他到了這家「博爾頓西餐廳」——這是一個佈局盡顯歐陸風情的高檔場所。以聶明的收入水平,他無法成為這裡的常客,他以前只和朋友來過一兩次而已。
進門之後,聶明感到有些意外——這裡並不是他之前想像的那麼熱鬧,反而有些冷清。只有幾對情侶坐在窗邊喝著冷飲。
一位年輕的男侍者微笑著迎上前來招呼聶明,並把他帶到一個清淨的座位。
「先生一個人?」男侍者問。
「是的。」
「請問您要點什麼?」男侍者遞給聶明一個皮製封面的精緻菜單。
聶明翻了翻菜單,然後對準備記錄的侍者說:「我就嘗嘗你們這裡免費提供的牛扒吧,再給我一杯咖啡,謝謝。」
男侍者正準備往本子上寫,突然停下筆問:「對不起,先生,您剛才說『免費牛扒』?嗯……也許是我聽錯了?」
聶明抬起頭問:「怎麼,你們這裡不是在搞五週年慶嗎?牛扒和紅酒免費。你們的廣告單上是這麼寫的。」
男侍者笑著搖了搖頭:「先生,您肯定是弄錯了,我們這裡沒搞活動。您說的也許是另一家西餐廳。」
「什麼?」聶明感到尷尬萬分,「我搞錯了?可是,那張廣告單上明明是這麼寫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上衣口袋,才發現那張廣告單早就被他扔到垃圾筒裡了。
「那麼,先生,您還要……剛才點的那些嗎?」
正在聶明不知怎麼回答時,從他身邊走過來一位年輕女子,她對侍者說:「對不起,我朋友大概是搞錯了,請給我們兩杯咖啡。」
「好的。」男侍者點頭離去。
那個身著一套白色職業裝的女人這個時候轉過身來,一道凌厲的目光射向聶明。聶明驚訝地望著這個陌生女人,不知所措。但他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面容超凡脫俗的女人,而且有著挺拔的身姿和一股不怒自威的莊嚴氣質。
聶明突然覺得,這種氣質有一些似曾相識,他在一瞬間明白了這個女人的身份。
沒等聶明開口,這個女人就已經坐在了他對面的座位上,然後盯著聶明的眼睛,說:「你是聶明?我想,你也應該猜到我是誰了吧。」
「你是宋泰然律師的女兒,對嗎?」聶明沉著地說。
她點頭:「你是個聰明人。這可以使很多事情變得好辦。」
聶明不明白她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問道:「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宋靜慈。目前在國家社會科學院工作,主要研究心理學。」
「那麼,宋靜慈小姐,很明顯,我們今天的會面不是一次巧合。」
「聶先生,我不得不告訴你——你從八月十三號開始的幾天行蹤都在我的密切監視之中。你在家裡呆了兩天沒有出門,直到今天下午,你剛離開家就接到了那張由我杜撰的廣告單。當然,那個男孩也是我安排在那裡等你出門的。」
聶明搖著頭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折地和我見面,實際上,你直接打電話把我約到這裡來我也不會介意。」
宋靜慈用手托著下巴,凝視著聶明的雙眼:「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約在這裡見面?或者說,你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聶明愣了一下:「怎麼?這家西餐廳……很特別嗎?」
宋靜慈垂下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抬起頭說:「四天前,我父親就是在這家西餐廳旁邊墜樓身亡的。」
聶明驚訝地張大了嘴:「這麼說,這個地方就是……」
「我父親的家——就在這家西餐廳樓上。」
侍者端來兩杯熱咖啡,禮貌地放在桌子上。說了一聲「請慢用。」然後離開。
聶明看著宋靜慈,困惑地搖著頭:「我不懂,你把我引到這裡來是什麼目的?」
「在我研究的心理學範疇內,有一項是關於犯罪心理學的。」宋靜慈說,「這件事情——請原諒,在今天會面之前,我和警方一樣,把你當成首要嫌疑人——按我的分析,如果你真是兇手的話,一定會想方設法避免來到這個地方,以免引起懷疑。而絕不會為了吃一頓牛扒而來——但現在,你卻真的在毫無戒心的情況下來到這裡。所以我想,也許我真的是誤會你了。」
聶明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我想,這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很多人都應該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應該避免來到這個地方才對。」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父親並不是墜落在這家西餐廳的門口或是大街上,而是在這個餐廳的廚房後門——那是一個不會有人經過的旮旯,是餐廳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我父親墜落在那裡,並沒有很多人看到,只有兩個廚師發現了,才趕緊報了警。而警察很快就封鎖了消息,所以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聶明凝視著宋靜慈:「這麼說,如果我今天湊巧不想吃牛扒,那你就會把我當成是一個殺人兇手?」
「當然不。」宋靜慈說,「我還有很多方法可以試探你,但現在,我看都用不著了。」
聶明的眼睛望向窗外,輕輕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聶先生。你好像很不開心?」
聶明將頭轉過來:「宋小姐,你認為我現在應該怎樣?因為你沒有把我當成兇手而如釋重負嗎?你可曾想過,在這起事件之中,我也是一個受害者!」
宋靜慈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現在,你的測試結束了,謝謝你沒有把我當成殺父仇人。我可以回家了嗎?」聶明站起身。
「等等,聶明,我……」
「也許你還有一項測試,宋靜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