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像被一道電流擊中,整個人定了下來。我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七月十三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我的心狂跳起來,我立即打電話給送屍體來的同事。我問他這具屍體是在哪兒發現的,結果——」
他停下來,睜大眼睛望著梅德。
「該不會是……」梅德緊張地猜測。
「正是在南鄉那個水潭裡發現的!」
梅德張大了嘴,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個同事還告訴了我更多的事情:這具屍體是在凌晨兩點,被一個喝醉了的酒鬼發現的。那個人本來想借潭裡的水洗把臉,沒想到在水潭裡看到一具漂浮的屍體!那酒鬼被嚇了個半死,立刻打電話報警……警察趕來後,打撈起屍體。他們發現,這具溺水男屍的臉部被石塊劃爛了,大概是他從山坡上滾下來時劃傷的。」
「那具屍體……」
「等等,聽我說完。重點是以下的內容。警局的同事無意中告訴了我一些重要信息:警方經過調查,發現這具屍體根本不是南鄉本地人。一個外地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淹死在異鄉?警察開始覺得,這極有可能不是一起簡單的溺水案,而是一起謀殺案!」
「你不是鑒定了屍體嗎?那個人到底是不是……」
「你想問,是不是單老師?這也是我的第一反應。可我們知道,這根本就不可能——單老師在十年前就死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屍體,恐怕也只剩一副骨架了。」
「假設單老師當時沒死的話——」
「行了,梅德,別騙自己。我們都不是孩子了。」
「你認不認得出來那具屍體是誰?」
袁濱搖了搖頭:「臉被泡脹了,再加上又被石頭劃爛,根本認不出是誰——但我能肯定不是單老師。」
梅德沉思了一會兒:「這麼說,這件案子和十年前的事完全沒有關係?只是湊巧在時間上是同一天而已?」
袁濱一下驚呼起來:「梅德!你想不出來嗎?你沒意識到這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梅德望著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變得麻木起來。
「你知道嗎?同一個地方發生的案件會在警方整理檔案的時候放在一起。想想看——當警察發現十年前的失蹤案件和十年後的謀殺案發生在同一天的,這意味著什麼?」
「你是說,警察有可能會認為這是同一個人做的?」梅德有些懂了。
「完全正確!本來十年前的那件事,已經被定性為一起普通失蹤案,都快被警方遺忘了,但現在發生了這件事後,警察就有可能會認為——十年前的案子也許和這個案子是同一性質的,都是謀殺案!而且他們還有可能展開豐富的聯想,認為在南鄉隱藏著一個慣犯,『七月十三』這個日子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
梅德倒吸一口涼氣:「要是這樣的話,那就麻煩了。只要警察一展開調查,很可能查出當時和單老師關係最密切的,就是我們四個人……」
「如果真的調查到我們頭上,想想看,我們四個人中只要有一個人露出了破綻,或者是警察用測謊儀的話,會是什麼後果!」
梅德眉頭緊蹙,一頭倒在沙發靠背上:「十年了……竟然還沒有結束?」
他猛地用拳頭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該死的!怎麼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偏偏發生在七月十三號這一天!」
這個時候,袁濱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望著梅德。
「梅德,我不明白。」他說,「到底是你急暈了頭,還是你真的沒有以前那麼聰明了?」
「什麼意思?」
「這件案子是由我們局裡來處理的,又是由我來做屍檢和鑒定的——說得再清楚點吧,他的死亡時間掌握在我的手裡。」袁濱低聲說。
「什麼,你想……篡改他的死亡時間?」梅德大吃一驚,「你考慮過後果沒有,如果被人查出來了……」
袁濱擺了擺手:「我清楚我們局裡的規定,一個法醫鑒定出結果後,沒有理由再讓另一個法醫來做第二次鑒定。況且那具屍體又不可能永遠停在醫院裡,讓人去反覆檢查。再過兩三天如果還沒找到死者家屬的話,那具屍體就會被送去火葬場——人一燒,就死無對證了。」 梅德想了想,說:「你具體想怎麼做?」
「他真正的死亡時間是七月十三號晚上十點,而我在屍檢報告中寫的是七月十四號凌晨十二點半。也就是說,將他的死亡時間往後推遲了兩個半小時,避開了『七月十三』這個數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經這麼做了?」
袁濱聳聳肩:「你該不會認為一個屍檢報告還要等幾天後才交吧?」
梅德垂下頭,若有所思:「就算你這麼做,也不過是把他的死亡時間向後延了一天而已,真的能避開懷疑嗎?」
「只差一天,但性質就完全不同了。」袁濱說。他歎了一口氣,「再說,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有沒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梅德望著他:「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愛相信天意。」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梅德打破沉默,「我們當時都是孩子,而且這又確實是個意外——即使這個案子被查出來是我們造成的,又怎麼樣?我們是不用承擔刑事責任的。」
袁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事實上,如果當年發生這件事之後,我們馬上報警,主動承認錯誤,的確是不會負任何刑事責任的。但現在,已經過了十年,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怎麼說?」
「如果警察現在調查出十年前的這件事是我們四個人造成的,他們會怎麼想?如果這件事真的只是一個無心的玩笑,是一個意外,那為什麼當時我們幾個人要隱藏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人知道?——這會是警察的第一個想法。到時候我們怎麼解釋得清楚?」
「你害怕警察會認為我們幾個是蓄意謀殺了單老師?這怎麼可能,我們沒有作案動機!」
「問題是過了這麼多年,天曉得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警察不見得會相信我們說的話。」
「而且,你有沒有考慮過。」袁濱接著說,「就算我們不用負刑事責任,可一旦這件事的真相被曝光,我們身邊的親人、朋友會怎麼看我們——『這幾個人當年因為一個無聊的玩笑害死了自己的老師,居然還不敢站出來說出真相,讓自己的老師含冤而死!』我們會永遠受到輿論和道德的譴責!」
梅德用手托住額頭,慢慢吁出一口氣。
「梅德,我們一開始就錯了,現在只有錯到底。」袁濱站起來,「沒有別的選擇。」
梅德抬起頭望他:「你要走了?」
袁濱點點頭:「我來這裡,只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同時,也為了向你傾訴一下。你知道,我無法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情。」
梅德也站起來:「你篡改死亡時間這件事,我始終有些擔心。你覺得真能成功嗎?」
「我已經做了,沒有後悔的餘地。」袁濱頓了一下,「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希望如此。」
袁濱走到門口,回過頭對梅德說:「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會立即通知你。」
接著,他打開門,走到街上,消失了。
四天後的一個下午,梅德呆在自己的工作室裡完成一幅油畫,看著畫面上的一塊塊紅色、黑色、黃色。梅德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一連幾天,梅德都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他突然發現,這種寢食難安的感覺和十年前的這幾天幾乎完全一樣。
他放下調色板和畫筆,走到廚房中,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
梅德坐到沙發上,把啤酒倒在一個玻璃杯中,呷了一口,將杯子放在茶几上。
突然,玻璃杯發出一絲細小的聲音,隨即「嚓」地一聲裂成兩半,啤酒從茶几淌到地板上。
梅德目瞪口呆地看著裂成兩半的玻璃杯。一瞬間,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刺耳的電話鈴聲在空曠的房間中響起。
梅德快步走到電話旁,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袁濱打來的。
「喂,袁濱?那件事情怎麼樣了?沒被人察覺吧?」梅德接起電話,急切地問。
電話那頭傳來袁濱爽朗的笑聲:「梅德,你絕對想像不到,這件事比我們預料中的要順利多了!」
「哦?你是說,沒有人懷疑你在屍檢報告中做了手腳?」
「是的,他們很信任我,根本沒往那方面想。昨天下午,那具屍體就已經送去火化了,現在已經不可能有人發現我在死亡時間上做了假。」
「這麼說,那具屍體一直沒有人來認領?」
「警方在周圍的城鎮發佈了認領屍體的公告,但沒有任何人前來。警方不能一直等下去,只有將它火化了。」
「那警察有沒有調查出來,這到底是不是一起謀殺案?」
「嗯……怎麼說呢,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在這具屍體身上,沒找到任何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再加上這麼多天了,既沒人來認領,也沒人來報案,所以警察準備對這件事冷處理,不會再持續調查下去。」 梅德鬆了一口氣:「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電話那頭的袁濱愣了一下:「怎麼,我聽你的語氣,好像並不是太高興?」
「我……啊,不……」
「到底怎麼了,你還在擔心什麼?」
梅德的目光集中到了那個碎裂的玻璃杯上,他想了一會兒,說:「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沒這麼簡單,也許……並沒有結束。」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
「對不起,也許是我想多了,大概……」
「不,梅德。」袁濱說,「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只是沒說出來。但我沒想到,你也有這種感覺。」
接下來,又是半分鐘的沉默。
「我老是在想,幾天前的那件溺水案,難道真的只是一次巧合?或者是……在向我們暗示什麼?」梅德說。
「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不,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如果真把它當成是一次湊巧,我們也未必太自欺欺人了。」
「梅德,其實我早就想說——也許,我們應該找到餘暉和李遠,聽聽他們的意見。畢竟這件事是我們四個人一起經歷的,現在也應該一起商量商量。」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可是,自從高中畢業後,他們倆就完全和我們失去了聯繫,現在還能找得到他們嗎?」
「只要我們想找到他們,那並不難。」袁濱說,「這樣吧,這件事交給我,我去想辦法聯繫他們。」
「好的,你一有他們的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我會的,再見。」
「再見。」
兩天後,袁濱再次打來了電話。
「怎麼樣?找到他們了嗎?」梅德問。
「餘暉找到了,他就住在離我們這兒不遠的C市,具體地址我也問清楚了,坐車的話只要四個多小時就能到。而且,我還問到了他的手機號碼。」
「你打了嗎?」
「打過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換了電話。我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我想,我們只能親自到他家去找他了,希望他沒搬家。」
「那李遠呢?」
「李遠就有些奇怪了,我打電話問了以前的同學、老師,竟沒有一個人和他有聯繫,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
梅德想了想,說:「那我們就先去找餘暉吧,也許他知道李遠的下落呢。」
「好,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就行,反正我也是閒著沒事。」
「那好,我現在馬上去向單位請假,我們一會兒就去C市。」
「你辦妥當後,就直接去北門車站。我們兩小時後在那兒碰頭,行嗎?」
「行,再見。」袁濱掛了電話。
兩個小時後,梅德準時在車站見到了袁濱。兩人登上了去C市的汽車。
坐在寬敞舒適的空調車內,梅德和袁濱透過車窗看沿途的風光——這是一條比較陌生的道路,他們兩人都很少去C市。
汽車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下車後,梅德和袁濱來到車站附近一家西式快餐店。坐下後,梅德看了看表,對侍者說:「我們在這裡只能待25分鐘。要兩瓶汽酒、牛餅扒餐、肉湯和烤土豆。」
侍者急忙去了。
梅德和袁濱沉默著,碰了碰酒杯。袁濱一邊吃著,一邊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餘暉的家住在江陽路英苑小區。不知道離這裡遠不遠。」
梅德聳了聳肩:「吃完飯再說吧。」
走出飯店,袁濱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問道:「去江陽路英苑小區需要坐多久的車?」
「大約二十分鐘。」司機回答。
袁濱回過頭望了梅德一眼,兩人坐上了出租車。
接近八點的時候,梅德兩人站在了英苑小區第三棟樓面前。
袁濱再次看了看那張紙,說:「餘暉住在八樓,我們上去吧。」
到了802號房門口,袁濱按門上的門鈴。
十幾秒鐘後,門慢慢地打開了45度,一位年輕的女士站在門口,略帶疑惑地望著梅德和袁濱。
「請問你們找誰?」她問道。
「這裡是餘暉的家嗎?」袁濱問。
她點點頭:「是的,我是他妻子鄭婕,你們是……」
「我們是餘暉的老同學,我叫袁濱,他叫梅德。餘暉看見我們一準兒就認出來了。」袁濱笑著說。
「哦,請進來坐吧。」鄭婕微笑著打開家門,將客人迎進屋。
鄭婕為他們泡了兩杯清茶,放在茶几上面,然後坐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
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梅德開始打量面前的這位年輕女性:鄭婕身材苗條,目光沉靜,穿著一身高檔的淺灰色輕質絲綢套裙,顯露出她身體的線條。一條白色的方形紗巾隨意地繫在頸上,顯示著她高雅的品位。梅德暗自驚歎,餘暉竟能找到這樣一個漂亮妻子。
「真不湊巧。」鄭婕帶著遺憾的口吻說,「餘暉現在沒在家裡。你們找他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要緊的事。」袁濱說,「就是老同學好久沒見面了,想一起聚聚。」
「餘暉上哪兒去了?」梅德問。
「他昨天下午就離開家了,說是要去廠裡處理點事情,結果晚上就沒回來。我也沒太在意,因為他留在廠裡徹夜加班是常有的事——你看,現在都還沒回來呢。」
「廠裡?」梅德問,「什麼廠?」
「是他自己開的一個生產醫療器械的小廠。廠裡的工人有時出點差錯,他當廠長的總是親自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