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進房後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梅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剛才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可是,下午發生的事卻是完全真實的。梅德歎了口氣,他想,要是整個都是一場夢,那該多好啊!
他坐在床上發呆,過了幾分鐘,感到有些口乾舌燥,便下床找拖鞋,準備去倒杯水來喝。
突然,梅德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心狂跳起來。他想到一件事,一件被他完全忽略的事!
第二天早晨,梅德早早地起了床,連早飯都沒吃就徑直跑到袁濱的家。
袁濱被梅德推醒,睡眼惺忪地問:「梅德?你怎麼到我家來了?」
「快起床!有重要的事!」梅德催促道。
袁濱趕緊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後,梅德又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到了李遠的家。
半小時後,四個人湊齊了。袁濱、李遠和餘暉不解地看著梅德,他們不明白梅德這麼早把他們幾個人聚集起來幹什麼。
「昨天的事,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梅德神情嚴肅地說。
「什麼?」幾個人都緊張起來。
「我們昨天以為:即便是單老師的屍體被發現在水潭中,大家都可能會認為單老師是在水潭游泳,不慎溺水身亡的——但昨晚我突然想到,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袁濱急切地問。
「單老師當時聽到我們說鍾林落水了,立刻丟下了手中的鋼筆;他當時正在寫的一個本子也根本就來不及合上;他甚至連涼鞋都只穿了一隻就跑了出去。你們想想,哪個去游泳的人會慌得連筆都不蓋上、本子也不合,鞋只穿一隻就走了?」
袁濱的臉色又變白了:「你是說……」
「單老師的屍體被發現後,肯定會有人到他的宿舍去。只要發現了這些跡象,不要說是警察,就是普通人也會立刻發現——單老師根本不是自己去游泳而淹死的。這裡面必有隱情!」
「而只要一調查起來……就有可能查到我們頭上。因為這附近就只有我們幾個人和他最熟,那天我們又到學校去過……」餘暉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所以,警方當然會把我們幾個作為重點來調查。」梅德說,「想一想,我們四個人中只要有一個露出了一點兒破綻……」
「天啊!那我們就完了!」餘暉一把抱住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袁濱也完全慌了神。
「別慌!」梅德用手勢示意他們冷靜下來,「我們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難道,你是想……」餘暉有些猜到梅德的想法了。
「我們現在別無選擇。只有再次到單老師家去,將那幾件東西處理妥當。」梅德說。
「什麼?還要去那裡?」李遠面有難色。
「怎麼,你怕了?膽小鬼!」梅德瞪了他一眼,「現在大白天的,你怕什麼!我們可有四個人呢!」
袁濱咬咬牙:「就照梅德說的辦,一不做二不休!」
幾個人悄悄摸到學校,這個時候的校園一片寂靜,空無一人。
單老師所住的單身宿舍是一連串普通平房中的一間,門關著,但窗子卻打開著一扇。
「快,翻進去!」梅德小聲說。
只用了不到半分鐘,四個男孩就翻到了單老師的宿舍中。
他們定睛看了看這間小屋: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幾把椅子和幾個箱子,實在是簡單極了。
梅德注意到那張書桌——和昨天單老師臨走時一樣。一個軟面筆記本翻開在桌上,旁邊是那支沒蓋上蓋的鋼筆。
「你去把那個本子合上,再把鋼筆蓋上筆帽。」梅德對袁濱說。然後他轉身望著餘暉和李遠:「我們找另外那只涼鞋。」
幾個人分頭行動。袁濱走近那張書桌,他一眼就看到了鋼筆帽,將它蓋在鋼筆上。
隨後,袁濱準備把那個筆記本合上。在合上本子的一剎那,他無意間瞥了一眼本子上寫的內容。
幾秒鐘後,袁濱猛地大叫一聲,然後一屁股摔倒在地。
梅德和餘暉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來,問:「你怎麼了?」
「那……那個本子……」袁濱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顯然是受到了極度驚嚇。他全身猛抖著,手指向桌上的筆記本,嘴唇上下哆嗦,說不出話來。
梅德和餘暉疑惑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倆一起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捧起那個本子。
翻開的本子上寫著一段話,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單老師的筆跡:
「你們四個人騙了我,害死了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你們中的第一個,會死於……
你們中的第二個,會死於……
……
……」
只看到開頭幾句話,梅德和餘暉就「啊」地大叫一聲,全身一陣發冷,汗毛直立,身子自然向後倒退幾步,本子掉落到地上。
李遠上前撿起本子,看了兩句話後,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幾乎要昏厥過去。
接下來的幾分鐘,房間內一片死寂,只聽到大口大口的呼吸聲。
終於,餘暉受不了了,他大叫道:「我們遭報應了!單老師的鬼魂回來了,它要殺死我們!」
梅德走上前一把摀住餘暉的嘴,對另外兩個人說:「趕快拿上單老師那只鞋,還有這個本子,我們馬上離開!」
袁濱壯著膽,一隻手撿起那個本子,另一隻手提起剩下那只涼鞋,站起身來。
李遠迅速打開門,四個人倉皇逃出了這間宿舍。
四人一口氣又跑到昨天的小樹林深處,氣喘吁吁,面面相覷。
沉默了一刻,袁濱第一個開口:「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單老師的鬼魂……」
他停了下來,不敢繼續往下說。
梅德這個時候略微恢復了冷靜,他說:「會不會是單老師昨天根本就沒死,他後來又游了上來……」
「這怎麼可能?我們昨天明明親眼目睹單老師沉到水裡,七八分鐘都沒上來,這……這種情況下人還能再活著游上來?」餘暉感到這件事的離奇程度已經超越了他的常識。
「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袁濱說,「再說了,要是單老師活著上來了,他現在在哪裡?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們?」
「那……這麼說來,豈不真的就是……」
「夠了!別說了!」李遠大叫道,「我受不了了,我要把這件事告訴警察!」
聽到這句話,梅德猛地轉過頭,一把揪住李遠的衣領:「你瘋了?這樣會害死我們的!」
「那我們就這樣天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再說你剛才也看了那個本子,單老師的鬼魂不會放過我們的!」李遠一反平常的怯懦,衝著梅德大吼道。
梅德慢慢鬆開了抓著他衣領的手,垂下頭來,一言不發。
沉悶的空氣持續了好幾分鐘,幾個人都表情呆滯地站著,沒有人說話。
最後,袁濱打破了僵局:「我看,這件事這樣辦好不好?」
另外三個人抬起頭望他。
「單老師已經死了,這件事到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其他人知道,但早晚也是會被發現的……到那個時候,如果所有人都認為單老師是自己游泳溺水身亡,我們就不必主動說出實情;而如果警察調查到了我們幾個頭上,我們就不再隱瞞,把真實情況說出來。」
「你的意思是,由天意來決定?」餘暉問。
袁濱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梅德想了想。「好,就這麼辦!現在我們就靜觀其變,聽天由命吧。目前要做的,是處理掉這些東西。」他指著地上的筆記本和涼鞋。
這一次,梅德帶了打火機,他們又如法炮製地燒掉了這兩件證物。隨後,四個人分別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沒有再見面。每個人都在家裡過著忐忑不安的日子。
直到三天後,事情才有了新的發展。
第一個發現單老師失蹤的人,是學校食堂的盧師傅。
本來現在放了暑假,食堂已停止開伙,但因為單老師平時和盧師傅關係不錯,所以盧師傅專門答應他——在單老師延遲回家的這幾天裡,食堂小炒部依然開放。
但是一連幾天,單老師都根本沒去過食堂。盧師傅感到好奇——他這幾天都是吃的什麼?
終於,五天以後,盧師傅忍不住來到了單老師的單身寢室。他想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敲門,沒有反應。盧師傅趴在窗前往裡看——裡面根本沒有人。
單老師沒打個招呼,就不辭而別了?這是盧師傅的第一反應。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不可能的——單老師的衣服還晾在窗台上,他的兩個行李箱也一動不動地放在原處。
盧師傅仔細一斟酌,感覺這件事有點不對勁。
他趕緊問了學校附近的幾戶人家——才發現這幾天都沒有人看見過單老師。
盧師傅的直覺告訴他,單老師出事了。他立即通知了當地派出所。
警察趕到單老師的家,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派出所所長派人在南鄉四處尋找和打聽單老師的蹤跡。
但是找了一天,根本沒能找到單老師。打電話到他老家,家裡人說單老師根本沒回來。
單老師失蹤的消息在南鄉迅速傳開了,好心的村民們紛紛自發地組織起來尋找單老師——包括梅德四人的父母。
大家幾乎把南鄉搜了個底朝天,愣是沒找到單老師。他們感到奇怪——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傍晚時,一個村民找到派出所所長,略帶猶豫地說:「學校附近有個水潭,單老師他該不會是……」
所長皺起眉頭想了想,說:「立即組織人在水潭裡打撈!」
幾個小時後,村裡幾個壯力主動找了一個大漁網,試著在水潭裡進行打撈,他們不確定是不是真能撈到單老師的屍體。
但梅德和袁濱四人心裡卻非常清楚,這次打撈會是什麼結果。他們和其他幾十個圍觀的村民一起站在水潭邊觀望這次打撈行動——他們必須要知道,警察在撈上單老師的屍體後,會怎樣定案。
當時是晚上八點多,大家打著火把向水裡撒著網。梅德和袁濱在搖晃的火光中對視了一眼,他們能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兩個人的心都在狂亂地跳動著。
打撈工作進行了約一個小時,漁網網上來的,只有玻璃瓶子、大把的水草和一些垃圾。沒有找到單老師的屍體。
「行了,收工吧。」所長說,「這潭裡不可能有人了。」
村民們鬆了口氣,看來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單老師只是失蹤罷了。大家開始猜測,也許單老師只是到外地辦什麼事去了,沒有告訴任何人而已。
村民們一邊討論著,一邊散去了。警察也回到了派出所,這件事暫時被定性為失蹤案。
留在水潭邊的,只有目瞪口呆的梅德四人。
他們四人互相對望,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恐懼和疑惑——他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四個人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在路上,袁濱突然停住腳步。
「梅德,餘暉,李遠,我……我害怕極了……」他的聲音在發著抖,「為什麼單老師的屍體不在水潭裡?它……它會跑到哪去?」
「是啊……要是是條河、是條江,還有可能是衝到下游去了……可這……這可是個水潭啊!是一潭死水!」餘暉也是不寒而慄。
梅德也開始感到頭暈目眩起來:「也許,單老師真的沒有死?」
「可是,我們明明親眼看見他……」
「好了!」梅德突然大喝一聲,「這件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許再說了!」
幾個人一起望著他。
「從現在起,我們不要再去管單老師是死是活。我們只需要記住一點:單老師不是我們害死的,他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潭裡去的,和我們沒有關係!」
「可事實上……」李遠想說什麼。
「聽著!」梅德惡狠狠地望著他,「我們是無意的!那只是一個意外!你懂了嗎?」
「是的,那只是一個意外。」袁濱附和道。
「確實是個意外,不是我們的錯。」餘暉也望著李遠。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不要再管這件事,反正警察都已經把這個案子定為一起失蹤案。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我們就絕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件事的真相。」梅德說。
「我贊成。」袁濱說。
「我也沒意見。」餘暉說。
他們一起望向李遠。
「好吧……那我也……同意。」李遠無可奈何地說。
「那好,我們四人就此約好:從此以後,誰也不能再提起這件事,永遠不能提起!當然,更絕對不能洩露這個我們一起守護的秘密!」梅德說。
幾個人對視了幾秒鐘,一齊點頭。隨後,他們將右手疊在一起…… 此後,這件事就和他們想的一樣,被定性為成百上千個普通失蹤案中的一起。警察根本沒對這個結果起任何疑心。
梅德等人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忘了他們闖下的這起大禍。初中畢業後,他們到縣裡的高中上學。離開南鄉,他們更擺脫了心理上的陰影,過著風平浪靜的普通生活。
這一晃,就過了十年。
梅德眉頭緊鎖,他慢慢睜開眼睛。
「你都想起來了嗎?」身邊的袁濱問。
梅德面無表情,目光呆滯:「十年了,我幾乎都要忘了這件事。但剛才,我又全想起來了。」
他突然轉過頭,直視著袁濱:「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我們當初明明約好永遠不提起的!」
袁濱望著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幾號?」
梅德想了想,說:「七月十四號。」
袁濱盯著他,沒有說話。
梅德愣了幾秒,忽然深吸一口氣:「天啊……」
「你想起來了嗎?我就知道,其實你也和我一樣,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子。」
梅德想了想:「可是,我記得出事那天,也就是單老師死的那一天是七月十三號。」
「沒錯,就是七月十三號。」
「那又怎麼樣?你到底想說什麼?」
「記得我剛才跟你說,我昨天晚上解剖了一具溺水的屍體嗎?」
梅德下意識地將身子向後仰了一下,他感到脊背一陣發涼:「難道……你是說……」
「聽我說,今天早上凌晨四點,公安局的同事打電話到我家來,說發現了一具溺水屍體,叫我馬上趕過去做死亡鑒定……我本來沒覺得有什麼異常——我在工作期間處理過無數具溺水屍體。於是,我像往常一樣解剖了這具屍體。」
袁濱喝了一口水,接著說:「結果,我鑒定出這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就是幾個小時前,準確地說,是七月十三號晚上十點左右,於是,我提起筆準備在鑒定單上寫出死亡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