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怪談:夜話 第3章 第一個故事  七月十三 (1)
    一

    下午兩點,梅德坐在靠窗的書桌前,手中捧著一杯淡淡的清茶,面前擺著一本人物傳記小說——寫的是他最崇拜的梵高。午後的時光對於他來說如此慵懶和愜意。

    一陣微風從窗外輕輕吹來,這實在是這個潮濕悶熱的季節裡最好的禮物。梅德揚了揚眉,感到自己的生活平靜而美好。

    作為一個自由畫家,二十四歲的梅德擁有他所需要的一切——獨立的創作空間、優越的生活條件和健碩的身體。當然,還有他最近才結識的那位漂亮女友。還有什麼能比現在的狀況更好?

    梅德一邊翻著梵高的傳記,一邊想:自己現在這種生活狀況,恐怕是一代大師都望塵莫及的。

    突然,音樂門鈴在這個恬靜的房間中響起。梅德下意識地望了望門口,他想不出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

    他走到門口,打開家門。

    站在門口的男人幾乎是在開門的同時就闖了進來,他快步走到梅德的身邊,然後將門關上。

    梅德驚訝地望著這個滿頭大汗的人——自己以前的初中同學,現在的好朋友——市公安局的法醫袁濱。

    「你怎麼了?」梅德問,「幹嘛這麼慌慌張張的?」

    袁濱中等身材,體格一般,穿著一套白色工作服。此時,他大汗淋漓,滿臉通紅,正瞪大眼睛望著梅德,嘴裡不停地喘著粗氣,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緊張。

    梅德覺得有點不對勁。他皺起眉頭問:「發生了什麼事?」

    袁濱仍然不說話,他張大著嘴,突然全身抽搐,打了一個冷顫。

    梅德抓住他的手臂,將袁濱帶到沙發上坐下,倒了一杯涼水遞到他手中,問:「到底怎麼了?你說呀!」

    袁濱將水一飲而盡,然後緊緊地盯著梅德的眼睛。

    一分鐘後,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帶,開口說道:「昨天晚上,不……準確地說,是今天凌晨,我解剖了一具屍體。」

    梅德歪著頭望著他,過了幾秒鐘,說:「這是你的工作,對嗎?你就是做這個的。」

    「這具屍體……」袁濱停了下來,呼吸又急促起來。

    「怎麼……死得很難看?」

    袁濱搖著頭說:「是一具溺水致死的屍體,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梅德聳了聳肩:「那我就不懂了。」

    又沉默了一分鐘,袁濱緩緩抬起頭來:「你記得……十年前那件事嗎?」

    這句話一出,梅德像遭到電擊一樣,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大吼道:「你提這件事幹什麼?你忘了嗎?我們約好永遠不提這件事的!已經過了十年了!我幾乎都忘了這件事!」

    袁濱也從沙發上站起來,直視著梅德:「你以為我願意提嗎?如果不是遇到了特殊情況,打死我也不會提這件事的!」

    「我的天!你到底遇到了什麼該死的『特殊情況』,需要你提起這件事?再說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別忘了,『那件事』是我們四個人一起做的。」袁濱說,「你沒有理由讓我一個人承擔。」

    梅德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將頭扭到一邊,眉頭緊蹙。

    「說吧,你遇到了什麼事?和十年前『那件事』有什麼關係?」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在我講之前,你最好把『那件事』好好地回憶一遍。我知道,你忘不了的。我們誰都忘不了。」袁濱說。

    梅德將頭緩緩地靠在沙發靠背上,深吐一口氣。思緒將他帶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梅德十四歲,袁濱也是。當然,還有李遠和餘暉。

    當時他們都是南鄉初中的一年級學生——南鄉現在已經成了即將開發的新區。但在那個時候,只是一個靠近農村的普通鄉鎮。

    那本來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暑假——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放暑假的第二天下午,幾個男孩在學校附近的小山上玩「打土仗」遊戲——他們把泥土捏成小團兒互相「開戰」,玩得不亦樂乎。

    半個多小時後,四個男孩子都累得氣喘吁吁,一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看到對方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他們樂得哈哈大笑。

    歇了幾分鐘,李遠說:「來,我們接著玩兒!」

    梅德搖了搖頭:「老玩一個遊戲,沒意思。」

    「那我們幹什麼?你說怎麼玩吧!」李遠說。

    梅德用手撐著頭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到什麼好提議。

    這個時候,袁濱突然直起身子,兩眼放光:「我想到了一個好玩的點子。」

    「什麼?」另外三個人一起問。

    「你們記得上個星期的語文課上,單老師教我們的那個成語嗎?」袁濱說。

    「哪個成語?」梅德問。

    「『三人成虎』啊!就是有一個人對你講街上有隻老虎,你不相信;第二個人說,你也不信……」

    「第三個人告訴我街上有老虎時,我就相信了。」梅德接著說了下去,「這個成語比喻的是一個謊言如果反覆地出現在某一個人身上,那他就有可能把它當成真實的——可是,這個成語怎麼了?」

    「你們難道不想試試嗎?如果一個謊言真的有三個以上的人在傳播,是不是真的就會讓人相信?」

    梅德有些明白了,他也將身子坐直:「聽起來有點兒意思,那我們怎麼試——你是怎麼想的?」

    袁濱想了一會兒,說:「這個成語是單老師講的……那我們就從他身上來試吧!」

    「怎麼試?」李遠和餘暉也來了興趣。

    袁濱向四周看了看,一眼望見了小山坡下面的水潭。他一拍腿:「有主意了!我們就去跟單老師說:我們班有個男生去水潭游泳,結果溺水了。看他會不會相信!」

    「啊!跟老師開這麼大的玩笑?過了點兒吧?」餘暉有些擔心。

    「可我們是在試他教我們的成語是不是真的正確啊!」袁濱說,「再說單老師平時對我們都挺好,他不會怪我們的。事後跟他解釋清楚就行了。」

    「好!就這麼辦!」梅德興奮地一躍而起,「太好玩了!」

    「那我們先商量一下……」袁濱挽著另外三個人的肩膀,開始策劃。

    單文均老師是梅德班上的語文教師,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小伙子,英俊、幽默又健談。平時他和學生們就像朋友一樣,常和大家一起打球、聊天,深得同學們喜愛。

    放暑假後,單老師並沒有馬上回家,這幾天仍然住在學校分給他的單身宿舍裡。

    「單老師……單老師!不好了!」李遠和餘暉跑到單老師的宿舍門口,猛烈地錘門。

    十幾秒鐘後,單老師打開屋門。因為天熱,他光著雙腳,看到一臉驚恐的兩個人後,連忙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單……單老師,鍾林他……掉到水潭裡了!」李遠衝進屋內,大聲嚷道。

    「什麼!」單老師大驚失色。

    這時,袁濱和梅德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屋來,大叫:「出事了!鍾林掉進水潭了!」

    單老師看了他們四人一眼,將手中的鋼筆往桌上一扔,在地上找自己的涼鞋,但只找到一隻,另一隻不知哪去了。

    「快!快帶我去!」單老師顧不上找鞋,只穿了一隻鞋就衝出屋,焦急地催促梅德四人。

    「就在山坡下的那個水潭裡!」袁濱大叫道。

    單老師根本來不及等他們,飛快地跑出校門,向小山坡奔去。袁濱得意地沖另外三個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知道計劃成功了。

    「快,跟上去!告訴老師我們只是鬧著玩的。」餘暉說。

    但這時單老師已經跑得沒了影子,四個人趕緊追上去。

    等四人來到小山坡時,單老師已經朝山下的水潭跑去了。他對於鍾林已經落水深信不疑。為了救人,他一邊跑,一邊脫掉了短袖、襯衣和涼鞋,只穿一條短褲,眼看就要靠近水潭。

    就在袁濱準備叫單老師停下,告訴他真相時,一件令他們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在離水潭還有幾米時,單老師因為跑得太急,不慎被一塊石頭絆倒,翻滾到了水潭中!他在水裡使勁撲騰,忽上忽下,不一會兒,竟沉了下去,水面只留下一連串的水泡。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梅德四人幾乎沒能做出任何反應,他們被眼前的一切嚇得呆若木雞。

    大約五分鐘後,水面沒有再冒氣泡,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單老師沒有浮起來。

    袁濱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地上,渾身顫抖:「天啊!我們闖禍了!單老師……他,他淹死了!」

    李遠和餘暉徹底懵了。梅德的眼睛死死盯住水面。

    大概又過了三四分鐘,梅德驚恐地說:「單老師真的淹死了!一般人不可能在水裡呆這麼久還活著!」

    膽子最小的李遠「哇」地一聲哭起來。

    「住嘴!」梅德大喝一聲,再轉過頭,滿臉大汗地望著袁濱,「奇怪,為什麼單老師的屍體沒浮上來?」

    「這個水潭裡有水草,你忘了嗎?小時侯我爸就跟我講過了,叫我千萬不能到這個水潭裡來游泳。單老師一定是被水草給纏住了!」

    「天啊!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餘暉慌了神。

    梅德喘著粗氣向四周環顧了一遍,然後迅速撿起單老師剛才脫下的衣服和涼鞋,壓低聲音說:「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四個人沒命地跑上山坡,再跑到山另一邊的小樹林深處。這裡很少有人來。

    梅德仔細觀察了周圍,在確定沒人後,他將單老師的衣服和涼鞋放下,抱了一把枯葉蓋在上面,小聲說:「你們哪個身上有火柴?」

    「你想幹什麼?」袁濱問。

    「當然是把這些東西燒掉!要快!我不敢確定這個地方一會兒會不會有人來。」

    「你……你想,隱瞞這件事?」袁濱向後倒退了幾步。

    梅德向前一步,他緊緊盯著袁濱的眼睛:「你認為我們還有什麼其它選擇嗎?」

    「我……我不知道。」袁濱使勁搖頭,眼睛裡充滿慌亂。

    「聽著,」梅德轉過身對李遠和餘暉說,「我們現在必須冷靜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可改變。」

    李遠和餘暉不敢說話,拚命喘著氣。

    「毫無疑問,單老師已經死了,雖然是一場意外,但起因卻是因為我們那個蠢主意!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件事讓別人知道的話,我們不但會被學校開除,還會被追究刑事責任——我們的一生就完了!」梅德低著頭說。

    袁濱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淌下來:「可是,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難道不會有人知道?」

    梅德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住口。

    「我們從開始回想一下,我們四個人趕到單老師的宿舍——那個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時,我們都看到了,只有單老師一個人在家裡。」

    「然後,我們告訴他鍾林落水的謊言,單老師立即衝到小山坡。我們就跟在後面,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發生這一過程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看見?」

    餘暉想了一會兒,肯定地說:「應該沒人看見,我當時有意看了四周。現在正是最熱的時候,多數人都呆在家裡。」

    「好,接下來,單老師不慎跌入水中——一直到我們離開那個水潭。我也有意觀察了,仍然沒有人看見。」

    梅德停了下來,另外三個人望著他。

    「你們懂了嗎?只要我們四個人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單老師的死和我們有任何關係。」

    「可是,我剛才就說了,單老師被發現失蹤,是遲早的事。」袁濱說。

    「你想想,有一個細節:單老師為了救人,在入水之前就脫掉了衣服——這樣的話,當有人發現單老師溺水身亡的時候,或許會認為他是到水潭游泳時淹死的,而不會想到和我們幾個有關。」梅德說。

    「那我們幹嘛還要燒掉單老師的衣服?放在水邊讓人發現不就行了嗎?」餘暉小聲說。

    「傻瓜!我們燒掉衣服是為了在短時間內不讓人發現單老師已經淹死在水潭裡!這件事被發現越晚,對我們越有利。」梅德說。

    「……單老師以前對我們這麼好,現在我們害死了他,還要這樣做,我實在是覺得……」李遠又要哭起來。

    梅德沒等他說完,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地說:「那你就把這件事說出去吧,我們幾個人一起坐牢!」

    李遠被嚇傻了,他不停地發著抖。

    沉默了幾分鐘,袁濱說:「就照梅德說的辦,我們處理掉單老師的衣服,然後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這件事!」

    另外三個人對視了一眼,分別點了下頭。

    「誰有火柴?」梅德再一次問。

    幾個人摸了摸褲兜,沒有誰身上帶著火柴。

    梅德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說:「李遠,你剛才玩的那個放大鏡碎片呢?把它給我。」

    李遠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現在正是太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可以用放大鏡聚光,點燃枯樹葉引火。

    五分鐘後,一團火焰在小樹林深處燃起。為了不讓火勢蔓延開來,幾個人將周圍的枯葉清理乾淨。不一會兒,單老師的衣服和涼鞋就化為一團焦灰。

    四個人挖了一個坑把燒剩的殘渣埋了進去,再抱來一些樹枝和枯葉撒在上面。佈置好一切,他們稍微鬆了一口氣。

    「現在,記住。我們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回家之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別露出什麼破綻。」梅德吩咐另外三個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為了這件事的領導者。

    袁濱、餘暉和李遠分別點頭。之後,他們各自回家。

    到家之後,梅德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但他有意看了一眼客廳裡的大鐘——如果他的推測沒有錯,單老師的死亡時間應該是七月十三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左右。

    吃晚飯時,父母並沒有發現梅德有什麼異樣,他們仍然在飯桌上談笑風生。

    晚飯後,梅德早早地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他終於開始瑟瑟發抖——今天下午發生的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

    都怪袁濱想出那個該死的「試驗遊戲」!單老師竟然就因為這個無聊的玩笑送了命,實在是太不值得了!可是,梅德忽然想起,當時是自己第一個支持袁濱這個計劃的——現在,又能怪誰呢?

    想到單老師平日的好,梅德流下淚來,他轉過身,想拿書桌上的紙巾。

    突然,他發現床邊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梅德抬起頭一看,竟然是單老師!他正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梅德嚇得魂不附體,他大叫一聲,幾乎從床上翻滾下去。這個時候,他睜開眼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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