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時針指向9點,上班族擠滿電梯,誰都不想早來一分鐘,卻誰也不敢晚來一分鐘,他們日復一日地機械重複著,擠地鐵、坐電梯、按指紋打卡機,他們是一群分秒不差的上班機器。
紫蘇匆匆來上班,艾佳已經在她座位上等著了。她一看紫蘇來了,急得站起來,心情不佳地抱怨:「紫蘇,你可來了。藍博對待結婚跟玩似的,連我婆婆也不管我了,我都快瘋了。」
紫蘇一聽,試探:「藍博不肯和你登記?」
「我就急這個,你說我該怎麼辦?」
紫蘇不知如何回答了,拿來咖啡和一次性杯子,在飲水機前衝好,遞給艾佳:「先喝點咖啡吧,鎮定一下。」
艾佳接咖啡,再也無法裝笑了:「我沒法鎮定,紫蘇,我心裡發慌,我必須快刀斬亂麻,登了記我才踏實。」
紫蘇急了:「這……可不是嘛。」
「我知道,我婆婆硬讓我和藍博商量,可我們見面就彆扭,更別想商量結婚的事。紫蘇,我已經箭在弦上了,親戚朋友都知道我要結婚,我父母正挑黃道吉日,訂婚禮酒店,我們萬事俱備,就差你蓋章了。」
紫蘇緊張:「那你想讓我做點些什麼?」
「找藍博說說,趕緊登記。他一直對你印象很好,你一定要幫我,我十八拜都已經拜了,紫蘇,你一定要勸他好好當新郎啊……」
艾佳雙眼含淚,期待地看著紫蘇,紫蘇心虛,不敢看她的目光,躲閃道:「我試試。」
「拜託,別試,要一定,越快越好。」
「好吧,我下午去開會,順路去找他。」
艾佳一把拉過紫蘇來,擁抱她,像抱恩人似的:「全靠你了,紫蘇。」
紫蘇一手抱艾佳,一手在她背後從桌子上拿起個人家丟棄的小首飾盒來看著,迷茫著。
她要去跟那雙熟悉的眼神說,別這麼看著我,去跟你的新娘結婚吧……紫蘇不敢再想,心裡隱隱地疼。
這種莫名的疼一直持續著,一直到紫蘇走進醫院大門的時候,她的心裡還在糾結著。佈告欄前,紫蘇站在那裡看照片,都是些實習醫生分配到各科室的信息。那上面,藍博的照片正衝她笑著。
紫蘇玩味著手裡的小首飾盒,裡面是那枚耳釘。紫蘇淚眼模糊了:「唉!我確實是個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命。」
紫蘇收起耳釘,進了醫院大樓。
病房裡,一群實習醫生正跟著一個醫生走入,病人們都尊敬地看著他們。紫蘇遠遠走來,看見藍博了,小聲招呼著:「藍博……藍博……」
場面熱鬧壓過了紫蘇的聲音,沒人答應,紫蘇清清嗓,突然大喊了一聲:「Whocares!」
別人沒反應,藍博果然轉過身來,驚喜道:「紫蘇!」
紫蘇想說什麼,但是被藍博的超級熱情壓住了:「你來得正好,快看,你真的進了《實習醫生格蕾》裡了,你看,克裡斯蒂娜·楊,伯克醫生,還有本人謝波德醫生,都在這裡……」
紫蘇被感染:「那你的格蕾呢?」
藍博看半天,還壞笑:「不就是你嗎?你都跟到醫院來了……」
「別開玩笑,我來說正事!」
「我也說正事。」
紫蘇拿出首飾盒說:「不,先聽我說,我是來還你這個的。」
藍博一看更加驚喜,甚至是激動,他使勁把首飾盒推回去:「No!你不要像個男人似的,這東西需要我交到你手裡,我才是男人。」
紫蘇疑惑間,被藍博從門口扯進了病房,藍博宣佈:「既然是男人,我必須說,還要當眾說!」
「你要說什麼……」
「說我心裡的話。」
大家都愣了,藍博越發興奮地舉起了右手,宣誓似的:「我宣佈,我愛上了一個『聖女』,不是剩下的剩,是神聖的聖,因為她用中國針灸,扎中了我愛的穴位。」
大家哄然而笑,紫蘇難為情地掙脫他說:「藍博,你,別開玩笑了!」
「不,我不是開玩笑,病人就是我們的上帝,我當著上帝的面說的,不是玩笑。」
紫蘇猝不及防,藍博理解錯了:「你要是還不相信,那我就跟真正的上帝說,用英語說,IloveyouNotbecauseofwhoyouare,butbecauseofwhoIamwhenIamwithyou(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才可以做回我自己)。」
紫蘇本來想為艾佳辯護:「你說錯人了,也說錯地方了……」
藍博又理解錯了:「我沒錯,我需要一個和我一樣的叛逆者,去開闢新的天地。我喜歡挑戰,你也是,我們天生就是一對『神刀俠侶』,不,還有『姐弟戀』……」
紫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藍博:「就是這個解釋,我說過了,我愛你,我要讓所有人知道,IronMan(鋼鐵俠)愛上了IronGirl(鐵姑娘)!」
藍博剛說完,醫生、實習醫生,還有病人都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紫蘇成了眾人的焦點,不知該如何應對,她面紅耳赤地轉身就跑。
紫蘇一口氣跑到了醫院門口,扶著佈告欄放聲痛哭,說不清楚是什麼意義的眼淚,她使勁搗著佈告欄裡藍博的照片,咬牙痛恨著,卻無法掩蓋幸福的陶醉。
「他個美國痞子,當自己18歲呢,當眾表白得跟初戀似的……」剛想到這裡,手突然不動了,人也幾乎站不住了,坐大理石台階上,哭得稀里嘩啦——當年,江浩也這麼說過,10年了,一晃都10年了!那不是三個字,那是三顆子彈啊,幸福的子彈,穿心而過,她受不了。
紫蘇淚流滿面,找紙巾擦臉,沒想到掏出了那個首飾盒,猛醒,她到底來幹什麼?艾佳讓她勸他好好當新郎。
紫蘇捧著首飾盒,忐忑不安,充滿犯罪感,天哪!怎麼一轉眼就成了這樣?!這該死的耳釘,真扎手!她搶了閨密的男友,她得跟艾佳說去。不!現在已經不能跟她說了,這閨密,已經失去了……
紫蘇合上首飾盒,逃跑似的離開醫院大門。這事簡直太急了,紫蘇覺得連自己的內衣都帶上刺了,渾身癢著痛著難受著。
紫蘇這時候特需要找個人說話,哪怕只是聽著她說,但是艾佳已經做不成那個傾聽的角色了,紫蘇想起了她哥。這種時候,她需要一個父親一樣的人來聽她傾訴,她從小沒爸,長兄如父,她從來都把半夏當成家裡的頂樑柱。
電線桿上,半夏跟個蜘蛛人似的掛在上面接電線,認真專注。紫蘇跟世界末日似的跑來,老遠就喊上了:「哥,我完了!」
半夏一驚,手裡一件工具掉地上:「紫蘇,出什麼事了?」
紫蘇不知該怎麼說,乾脆一咬牙,說最關鍵的了,她當了人家的「三兒」了!
半夏一聽,「噌噌」地爬下來問:「啊,你說什麼?誰的『三兒?」
紫蘇坦白,她愛上艾佳的男朋友了,不,是她男朋友說他愛上她了,還當著那麼多人說的。她簡直不是人,紫蘇再次求證,這是不是成了人家的「三兒」了?
半夏剛撿起鉗子,立即又掉地上,把自己的腳都砸疼了,就當回答妹妹:當然是,這是砸了自己的腳了!
「可我……到現在心還『撲撲』跳著,他說他愛我,這話江浩也說過,我好像回到了18歲,我太激動了,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抵擋住這樣的子彈,我暈了,我……真的不希望剛才是個夢。」紫蘇還迷糊著。
「醒醒吧,紫蘇,這事不道德,你太對不起人家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來找你。」
「你跟我說就對了,堅決退出。人家都要結婚了,你要是答應,會毀了別人的一生。」
「你怎麼知道?」
「媽就是活例子,她被第三者害慘了。你不希望艾佳也變成媽那樣吧?」
紫蘇終於醒悟了:「啊?這麼嚴重……」
「是,最嚴重的是你自己,傷害了人家,你也會萬劫不復。」
紫蘇不再說什麼了,一屁股坐到馬路牙子上,一言不發,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流,耳朵裡全是藍博的聲音,紫蘇用手堵耳朵,她簡直走火入魔了。
果然,最大的挑戰是艾佳。
李智從北京剛一回來,艾佳跟著就找來了。艾佳眼睛紅腫,眼圈發黑,一把抱住藍博:「Honey,我一夜沒睡,你為什麼關著手機啊?你到底去哪兒了?」
藍博回頭看李智,似乎想求助,但是李智一門心思撥手機,藍博下決心了:「媽媽,你告訴我老爸,我回美國。」
李智一聽,立即停下撥電話,驚訝地看著藍博,艾佳絕望了,她放開藍博「哇」地大哭。
「回美國?」李智驚訝地問。
「Yes,不要驚訝,第一,我不想配合你,我要回美國實習;第二,我不想配合艾佳,我不要當婚禮的奴隸。你們都不用那麼看著我,我不想有責任感,我就是我!」藍博故意輕浮地說。
艾佳絕望地看了看李智,李智幾步過來,一巴掌打在藍博臉上:「你太讓我失望了,不負責任,你還算個男人嗎?」
藍博被打愣了,艾佳一見,直接就撲向李智,抱住大哭:「媽媽,我太委屈了!」
藍博第一次被打,愣住:「媽媽,你第一次打我,你為了艾佳打我?」
「是,我為了艾佳,我也為了我自己,我怎麼生了你這樣的浪蕩子,別說我們現在的事業已經連在一起了,你不能走。就是為艾佳,你現在放棄結婚,就不是男人所為。不是我封建,因為這是在中國,所有人都知道你們要結婚了,你當逃跑新郎,你讓艾佳怎麼做人?」
艾佳似乎看到了曙光,她抓住李智拚命地哭:「媽媽,你不能讓藍博走。」
藍博氣道:「誰也別想攔我。」
「那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我還有我老爸!」
藍博奪門要逃,被李智一句話說住了:「你爸爸也不會接納你,因為他比我更傳統。」
藍博無措,李智過去拉住藍博,心軟了:「兒子,就當為了媽媽留下來,好嗎?我曾經對不起人家,一直背負著內疚,現在已經要把自己壓垮了。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我還是那句話,欠別人的錢好還,而欠下一份情意,就一輩子還不清了。你如果辜負了艾佳,不但你會沉重,你還會給我再加一份,我背不起。」
李智強忍著眼淚,開門跑了。
艾佳也強忍著眼淚,強笑著告訴藍博,應該請紫蘇吃頓飯,答謝人家一直幫忙。
「我愛你」大酒樓裝修得既曖昧又溫馨,似乎就是專門為情侶準備的。連色調都是桃紅色的。因為都是雙雙對對的年輕人,整個大廳很熱鬧,但是田蜜眼前的桌子上,菜都涼了,對面座位仍然空空的。
田蜜在打著手機,因為吵,使勁放大了聲音:「半夏,你到底什麼時候來啊?我今天特意請假來吃飯……」
半夏手機裡傳來的聲音也嘈雜不堪,他正站在一棟居民樓前,焦急地看著樓上:「再等等我,我爸以前那病人,就是得癲癇病給治好的那個,他出差剛回來,我得好好問問我爸當年的用針方法,他真的對我很重要。」
田蜜上火了:「那我就不重要?我還有重要的大事和你商量呢……什麼?還有三家!」
半夏邊上樓梯邊接電話:「田蜜,你要是餓就先吃,別等我。我今天太有收穫了,這些病人名單都是你爸告訴我的,我去了過去的老書記家,他全家都是我爸的老病號,我問了穴位,甚至問了下針的時辰節氣,我一一記在本子上了……」
田蜜徹底沒指望了,氣呼呼地放下手機,拿起筷子又放下:「哼,他的病人都比我重要,我爸的腿、癲癇病人的腦袋、癱瘓病人的腰……」
田蜜指著對面座位罵:「董半夏,你到底把我擺在什麼位置?」
田蜜再次拿起筷子,更加悶悶不樂:「他還是愛針灸大於愛我,我還不如他那些病號……算了,我找紫蘇來吧。」
田蜜重新撥手機,這次她打給紫蘇,現在她已經把紫蘇當閨密了,她是半夏的妹妹,她未來的小姑子,田蜜沒有姐妹,她其實就是把紫蘇當成了親人。但是紫蘇說,她有約了,已經到飯店門口了。
田蜜合上電話,恨恨地看著那一桌子菜,無聊地拿筷子挑著菜,毫無吃的意思,半夏終於滿頭大汗地匆匆趕來,愧疚地坐下:「我來晚了,我真的……」
田蜜不高興地說:「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你那些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