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一條縫,紫蘇站門口,看著外屋半夏和田蜜一起在修復毀壞的木人,畫面默契而溫暖。二人耳鬢廝磨著,半夏趁機親了田蜜一口,田蜜小鳥啄食一樣地回親回去,二人玩鬧著。
紫蘇羨慕著,嫉妒著,憧憬著,握緊手心,突然「啊」了一聲,原來是耳釘扎痛了手心。
正不知道該怎麼解脫,艾佳來電話了,她在電話裡大哭,要紫蘇立即去酒吧,她說藍博硬是從她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宴上逃走了。
紫蘇立即救災似的趕去酒吧,艾佳狂灌啤酒,哭得淚雨滂沱,藍博他就是不想結婚了,不是開玩笑。
紫蘇不說話,也拿起瓶子喝,聽艾佳像個怨婦一樣地抱怨著:「我從來都沒這麼狼狽,我走一步,得先看三步,我從來不失手,可是這次,我亂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紫蘇說:「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這話太對了。」
「啊?怎麼你也這麼說,你和他說的一個字不差。」
「誰也這麼說?」
「藍博啊,別看他只比我小一歲,可是我覺得我簡直就是他媽,對那麼個不著調的孩子,我打不得恨不得的……可我不是他媽,這是愛,我需要回報。」
「這可怨不得別人,是你上趕著去美國找人家的。」
「可是都5年了,我們也訂婚了,你說,我和他怎麼愛得那麼疲勞啊?我永遠承受不了他的任性和自以為是。」
「男人就這樣,我是相親專業戶,見得多了。」
「可你都沒到結婚的份上。你不知道,在美國訂婚的時候,他還那麼興高采烈,還買了一對鑽石耳釘,要我們一人一個,我那麼怕疼的人,還是打了耳洞。我覺得那是愛,疼也是愛。」
艾佳激動難耐,拿出登記照片來:「可你看看,他回海城後耳釘就沒有了。」
紫蘇接過照片,看著艾佳和藍博的合影,神情一下子黯然了。
艾佳還耿耿於懷地看藍博的照片:「那耳釘就是訂婚的信物,他根本就不當回事。紫蘇,你一定得幫我想個辦法,我就是逼,也得逼他結婚啊!」
紫蘇傻傻地盯著艾佳,看她耳垂上那耳釘,不回答。
「你快說話啊!」艾佳急了。
紫蘇回過神來說:「啊,啊,你的耳釘,真的很好看。」
「我不覺得好看,可是我很珍惜它,因為藍博就是我的命,他就像這枚耳釘,釘我身上,和我成一體了。我不知道沒有他的日子會怎麼樣?我不敢想……」
艾佳在哭,紫蘇突然魂不守舍,直直地盯著艾佳耳朵上的耳釘。
艾佳問她:「紫蘇,你說,他的耳釘是不是真的丟了,還是故意的?他是不是真不想結婚了?」
紫蘇慌亂:「我不知道……那是你們的事,你問他吧,我得走了,我真的得走了!」
紫蘇低頭,怕被艾佳看穿心思似的,站起來逃離酒吧。
寂靜的馬路上,夜市已經散了,紫蘇啤酒喝多了,有點醉,臉紅心慌,覺得自己的內衣都有些扎人了。紫蘇直衝著那長椅走去,心裡還念叨著一件事,耳釘是不是該還給人家?
紫蘇越走越近了,突然發現長椅上已經有人了。趙燕子坐在那裡。破天荒地安靜,再也沒了精神,呆呆地看著馬路對面的治安崗亭,只剩下流淚。
「媽!」
趙燕子驚醒,沒說話,卻往旁邊移了移,空出一個地方來。紫蘇坐下,母女二人誰也不說話,趙燕子突然啜泣起來:「還生媽的氣嗎?」
「不了。」
「紫蘇,其實我心裡也不好受,每次打你們,我都忍不住,打完了,我就悔青了腸子,你們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打你們幹嗎啊?我不該把火發到你們身上。」
「媽,你該,你發吧,你夠不著仇人,就把我們當出氣包吧。」
「淨說些氣話,我哪捨得?你還沒嫁人,我捶一把,扇一下,是恨也是愛,要是你結婚了,我想打你都找不著你了。」
「那我不嫁了。」
「淨說傻話,又來氣我。」
「不,我是認真的,我要學習你,立個貞節牌坊。你要是想出氣,我願永遠當你的靶子。」
趙燕子「噌」地站起來,指著紫蘇訓斥:「別找事,咱娘們不是冤家。」
紫蘇終於哭出來:「媽,我不是氣話,我是真的……」
趙燕子終於發現紫蘇情緒不對了,重新坐下,安慰紫蘇:「紫蘇,你怎麼了?誰又說不好聽的了?」
「沒有,媽,我就是想哭,我想痛快地哭一頓。」
趙燕子摟住紫蘇:「那你哭吧,這裡只有你媽,都是自家人,不丟人。」
紫蘇果然大哭起來說:「媽,我真的不想結婚了!」
「又犯驢脾氣了,這陣子忙你哥哥忙的,媽沒顧上你,等回頭我就帶你去相親……」
「我不!我再也不相親了!」
「好,那就別挑條件了,找個踏實的男人過日子,別再幻想什麼愛情。」
趙燕子摸著紫蘇的頭髮,跟摸著小孩似的說:「別再怨媽這麼擔心你,我是怕你走我的老路啊!當年我為了愛嫁給你爸爸,現在想起來,那是開錯了頭,你爸爸他本來就不屬於我。不管我怎麼努力,他都沒把我放進他的世界,所以,孩子,我也考慮了,現實點,找個比咱們條件差的,讓他寶貝著咱,人這一輩子一晃就過了,你要是非得去爭不屬於你的東西,那就等於和自己過不去,沒準還是和人家過不去。」
趙燕子說著,紫蘇突然不哭了,看手心裡的耳釘醒悟了,對!這東西不屬於她,她要把耳釘還給藍博。
紫蘇坐在椅子上,倚靠著她媽,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愛。
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紫蘇、艾佳、李智,全都在想各自的心事。失眠屬於女人,因為她們是雌性動物,智慧,多疑,愛幻想,愛承擔,就願意和自己過不去。
但是朝陽還是不管不顧地升起了,太陽把所有的陰霾都驅散了,清晨讓一切重新開始,所有女人的失眠都有了結果。
只有李智贏了。她說服藍博,賣掉美國的房子,他們一家在海城發展,藍博立即去找專家公寓定居。
第二天一早,藍博送李智上車,李智要去北京參加學術會議,她囑咐藍博,等她開會回來,她應該看到他們的新家了。臨上車還不忘提醒兒子:「還有,趕緊聯繫省立醫院,你就在那裡的外科實習,他們外科的領導知道我和你爸……」
藍博打斷她,實習這事跟父母是誰沒關係,他要靠自己。
李智總算欣慰了,放心地進了出租車,出租車開走了。藍博回身吹了聲口哨,他也要做大事了。
藍博剛想到這裡,紫蘇遠遠騎自行車來了,跳下車子喊著:「藍博,我上班路過你這裡,我是來還……」
藍博驚喜道:「先不要說,聽我說,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我有新家了。」
「艾佳的新房?你不是不去嗎?」
「No!屬於我的新家。走,一起去看看。」
紫蘇正愣著,藍博一把扯過她的自行車,自己先跨上了:「上來吧,我可是自行車賽冠軍。」
紫蘇剛一坐上後座,藍博大叫一聲:「飛了!」
自行車飛馳而去。
紫蘇坐自行車後座上,閉上了眼睛,她似乎覺得時光倒流了,定格在20歲的那個春天,她瞬間變成了那個扎馬尾辮的小女生。她回到了20歲,她初戀的男同學江浩就這樣帶著她飛過高坡,衝下橋樑,那時候她覺得在飛,是心在飛。可是她媽一把菜刀就讓她的心落地了。第一次趙燕子追到火車站,拿廠裡分房子逼她下了車;第二次趙燕子拿一把沒開刃的菜刀,逼她把機票撕了,她所有對愛情的浪漫和幻想都被她自己的媽以母愛的名義剁了個粉碎……
等紫蘇睜開眼,她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藍博新公寓的門大開著,裡面空空蕩蕩的,沒有傢俱,但是裝修豪華。
紫蘇讚歎著:「這麼大啊!」
「我在美國的家比這還大呢。」
「真羨慕你們,想怎麼住就怎麼住,在外面租房多自由啊,沒有父母管束。」
藍博驚訝:「OK,你也這麼認為?」
「那當然,我從18歲就想離開家,不想和我媽一起住,我願意過我自己的生活,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可是,我到現在也沒實現。」
藍博興奮:「OK,你說的話,就像我說的,我也是,我不喜歡別人管我,多謝你理解我。」
「艾佳能理解你就好了。」
「啊?原來你不是來勸說我的?」
「我勸你什麼?」
「我以為你是艾佳派來的說客。艾佳為了結婚,動員了一切資源,她簡直在張羅一個人的婚禮。」
「別怨艾佳,其實我……」
紫蘇伸手掏口袋,要拿出耳釘,還沒拿出來藍博就急了:「她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我討厭陰謀,不喜歡被別人操縱。」
紫蘇把手又縮回去:「我……我也是,所以,連你都說我『二』。」
「什麼是『二』?」
「就是傻,二傻子。」
藍博哈哈大笑:「真是天才,艾佳怎麼和紫蘇不一樣呢?艾佳總說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而紫蘇,說自己是二傻子。」
「你個『二大爺』,我叫你笑話我。」
「什麼是『二大爺』?」
「也是二傻子。」
「我又有中文外號了,真有成就感,等去了醫院上班,我就說我叫『二大爺』。」
「什麼?你要上班了?」
「是,我和媽媽住專家公寓,因為離省立醫院近,我上班方便。」
「你去省立醫院?」
「是的,我去外科做實習醫生。」
紫蘇驚喜:「哦?就是跟電視劇《實習醫生格蕾》裡那樣,我最愛看了,每一季我都在網上追著看。」
藍博立即擺pose:「怎麼樣,我像不像那個『萬人迷』,謝波德醫生?就是格蕾愛死的那位。哼!等我進了醫院,說不定有一群『格蕾』找我約會。」
「臭美吧,你個山寨醫生!當著『格蕾』們,我看你還敢拿水果刀給人開胸。」
藍博一聽,極度興奮,從懷裡變魔術一樣拿出一樣東西,抖摟開,是那面錦旗,紫蘇驚訝地看著。
藍博把錦旗掛到顯眼的地方,抱拳就拜:「多謝你提醒,『神刀俠侶』,我可不山寨,這是我在海城的第一個收穫,這裡是我的幸運之地,我來對了。」
藍博一時高興,「咕咚」躺到了地上,四仰八叉地,他說:「『神刀俠侶』,你讓我很有成就感,我和你在一起才感到自由。這是我的家,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藍博大唱《歡樂頌》:「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這是我家的歌,德國詩人席勒作的詞,音樂家貝多芬作的曲子,我愛怎麼唱就怎麼唱,Whocares!」
「這也是我家的歌,我小時候『老大』教我唱的。」
「一起來!」
二人同唱,藍博唱到興奮,看紫蘇走動著,他冷不丁伸出一條腿來,紫蘇「啪」地倒在地上,要爬起來,卻被藍博拉倒。藍博幸災樂禍地唱著:「……誰能做個忠實朋友,獻出高貴友誼,誰能得到幸福愛情,就和大家來歡聚……」
紫蘇和藍博躺在地上,她的手終於從口袋裡拿出來了,手裡沒拿出那枚耳釘,相反,和藍博放肆地躺地上唱著:「真心誠意相親相愛,才能找到知己……」
正唱到這裡,兩人突然都不唱了,對望著,眼裡全是情悸。紫蘇在藍博眼裡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眼神,那是20歲的春天,一個大男孩的期待。
正在紫蘇迷離時,她的手機響了,紫蘇接起,「噌」地坐起來:「艾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