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的是趙燕子掐斷了桃花的生命,這個春天弄得所有人都多愁善感的,不管是姓董的,還是姓田的,都跟丟了魂似的。
董半夏下了班,早早就趕去夜校,躲在大門後面望眼欲穿的,只為等田蜜。
一個小時前,他還跟個蛛蛛人似的,在高高的電線桿上,猶豫到底來還是不來夜校。紫蘇心急火燎地打他的手機,告訴他:「別聽趙燕子的,去上課,去找田蜜,跟她說你愛她。」最後,紫蘇還跟個婚禮咨詢師似的教訓半夏說:「跟你過一輩子的人是田蜜,不是咱媽。」
紫蘇打這個電話似乎是在給她哥打氣,其實也是給自己打氣,她放下手機,把桌子上的小仙人球花裝進盒子裡。下班了,她要帶刺兒頭回家,雖然它曾經是艾佳的,但現在歸她了,看她怎麼修理它?
董半夏當然不知道他妹妹的心思,他只擔心田蜜還會不會和他說話。半夏一直躲在校門後面張望著,果然,田蜜遠遠地來了,半夏出來堵在門口,怯怯地問了聲:「你來了?」
田蜜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突然盯著半夏身後,「哼」了一聲,逕直進教學樓了。
半夏在後面追著,猛地被人從背後扯回來,半夏回身,趙燕子正站在他身後,半夏驚訝到底了。
趙燕子咬牙說:「半夏,你果然沒出息,我一路跟著你。你要是閒得沒事,跟我去夜市賣襪子去!」
半夏悶悶地說了聲:「我不去。」
趙燕子恨鐵不成鋼地數落:「真不像個男人樣!你就是進了課堂,她在上,你在下,你和她大眼瞪小眼的,你坐得下去?」
半夏不說話了,趙燕子左右一看,更多的學生走進校門,她突然把大包扔地上,發話了:「那好,我就在這兒賣,在校門口擺攤,你跟我一起賣,我就賣給她看!」
趙燕子沒說完,半夏拎起大包就跑,被他媽追著罵著跑了兩站地,一氣跑到夜市。在趙燕子的攤位前,他把東西往地上一放,一句話不說,似乎在無言對抗。
趙燕子「呼哧呼哧」地跑來,氣得踹地上的大包喊著:「半夏你這個強種,你怕丟人,我不怕!我就得讓她看看,咱兩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吃各的飯。」
半夏還不說話,手快速地在發短信。
趙燕子喊著:「半夏,你聽見了?鋪貨!」
半夏仍舊發短信,跟沒聽見似的,直到發走了十多條,這才鬆了口氣,捧著手機,跟捧著自己的心似的。他的確是把自己的心發走了,他發的是一首拿中藥名串起來的古詩,田蜜講過的,明代王士稹的詩——《詠一品妃》。
(紅豆)一去,已過(半夏)……誰(使君子),效(寄生草)纏繞他枝,令故園(芍葯)花無主也……(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盼不見(白芷)書,訴不盡(黃連)苦!望卿勿使急性子,罵我曰(蒼耳子)。
田蜜此時果然在講台上激動著,她不但念著這首詩,還解釋著:「這是一首用中藥名編寫的古詩,寫的是一對思念中的戀人,後悔自己給對方造成的傷害,希望有朝一日那個人能回到他的身邊。」
田蜜放下一班學生,急急地跑出了教室,恨不得立即見到半夏。
此時,在董家門前,紫蘇正拿了個噴壺在門外給仙人球澆水,跟數落人似的數落著花:「這個刺兒頭!還敢笑話我相過27次親,還敢說我是『鐵姑娘』,還說我『二』!看我怎麼把你打成破銅爛鐵!」
紫蘇正恨恨地澆花,田蜜匆匆跑來,一看紫蘇,有點尷尬:「請問董半夏在家嗎?」
紫蘇放下花灑看著田蜜,突然明白了:「你是……你就是田蜜吧?我是董半夏的妹妹。」
田蜜急切地問:「那你哥在家嗎?」
紫蘇突然明白了,驚喜地說:「他不在,他約你了?」
「也算吧,他給我發短信,所以我就來了。」
「太好了!這才像個爺們!」
「那他人呢?剛才在學校門口我看見他了,可一轉眼就不見了,連手機也不接。」
「一定被我媽押到夜市去了。」
「啊?押著去的?」
「我媽就那樣,你別著急,只要我哥愛你就行了。你不知道,那天你走後,他急得都一夜沒睡覺。發了一夜短信,沒把你手機炸了吧?」
「還真炸了,連來了十多個短信,我以為中病毒了。」
「沒錯,愛就是病毒,隨時發作,沒藥可治。」
紫蘇繼續澆花,深有感觸地繼續說著別人,也是說著自己,明知有刺,非要扎個鮮血淋漓才罷休。一想到這裡,紫蘇似乎比田蜜還急,拉起她就走。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熙熙攘攘的夜市裡再一次充滿市井的喧鬧,人聲鼎沸地透著草根階層的實在。
趙燕子手裡拿著半夏的手機,一邊賣著貨,一邊還不忘數落兒子:「你就死了那條心吧,有我掐著田家人的喉嚨,看那丫頭還敢給你打電話!」
半夏不說話,趙燕子繼續理貨,還嘮叨著:「你媽不是不講道理,我是嚥不下這口氣。我現在出這麼大力氣掙錢,全是為給了兒媳婦買房子。他姓田的不分我房子,你要是找了他閨女,要我沒白沒黑忙活,給他閨女買房子住,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冤大頭。」
半夏沒說話,站起來就走,趙燕子在後面喊:「半夏你回來,你別軟骨頭!」趙燕子越喊半夏跑得越快,匆忙間和趕來的田蜜撞了個滿懷,半夏驚喜萬分。
趙燕子一見人是紫蘇帶來的,立即就有狹路相逢的意思了。
趙燕子諷刺說:「呵,可真有本事,都追到夜市來了。」
紫蘇趕緊說:「媽,人家田蜜到咱家沒見到我哥,所以我才帶她來的。」
趙燕子說:「什麼,還去咱家了?大姑娘家的,臉皮真厚,真隨你爸爸。」
半夏趕緊說:「媽,你太過分了!」
紫蘇也幫腔:「就是,媽,你太讓人下不來台了。」
田蜜臉憋得通紅,一言不發。
趙燕子說:「我不過分,我專門說實話。你們在這市場上打聽打聽,誰不說我趙燕子人實在,熱心腸,愛幫助人,連流氓都怕我三分。這就是口碑,這說明我這人分得清好壞香臭,我可以不賣他護膝,也可以不讓他閨女進門。」
紫蘇也受不了了,大喊:「媽,那是你們的恩怨,跟我哥他們有什麼關係?你別一棍子打倒一片。」
「關係當然大了,這是世仇,不是吵架拌嘴,何況還出了人命,我管不了別人,但我管得了自己的孩子。」
「媽,我都三十了,你別老管啊管的,我有權自己選對象。」半夏終於說出心裡話,但立即就被趙燕子堵回去了:「可你沒權利選媽,人都只有一個媽,我就管定你了!」
半夏撓頭了:「媽,你這叫不講道理……」
趙燕子理直氣壯地說:「對,我就不講道理了,我就不能看著你找田家那麼不講道理的人。」
「那是你的事。」半夏說完,拉起田蜜就走,趙燕子站背後大吼:「半夏,你給我站住!你今天就給我說明白了,你是選親人,還是選仇人?」
半夏氣得回頭,他媽這不是難為他嗎?
一直沒說話的田蜜立即抓住要點了,鼓動半夏說:「半夏,你說,你選親人。」
半夏不明白田蜜想幹什麼,急得問:「你什麼意思啊?」
田蜜不緊不慢地說著,但足夠對付趙燕子了:「半夏,你這大彩票,我要定了,等我成了你LP(老婆),我就是你最近的親人,你不選我選誰?」
紫蘇驚喜地直點頭說:「對對對,嫂子嫁給哥哥後也是親人,這是最正牌的親人。」
趙燕子愣了,半夏終於明白過來了,一把抱過田蜜說:「你原諒我了,你不生我氣了?」
田蜜故意說:「不生氣,我媽說過,夫妻沒有隔夜仇,小兩口打架,那是鍛煉身體。」
紫蘇高興地過來聲援說:「就是,哥,我好羨慕你們!好好把握,越鍛煉越健康!」
在一邊看著的趙燕子已經惱羞成怒了:「好,半夏,那你就去跟仇人當親人吧!你就是要我這個媽,我也不要你這兒子了。」
趙燕子氣得開始收拾攤子,她不出這孫子力了,退休工資夠她吃喝,她再也不管了。趙燕子拎起包就走,半夏急了,奪下包來說:「媽,你別老『仇人、仇人』地掛嘴上,田叔叔他不是仇人,他是我的病人,我現在最想知道,我爸當年是怎麼治他那條腿的,那條腿就是活導師。」
趙燕子把大包一扔,一拳把半夏推個趔趄:「你聽聽,你叫叔叔叫得那個親,你乾脆到人家過去吧!」
半夏堅決地說:「哼,我要是有機會,我倒真願意到他家去住,那樣我就可以隨時研究他那條腿,我要做『小金剛鑽』,我非把他治好不可!」
趙燕子氣得不知該沖誰去了,盯住了田蜜說:「你們姓田的,到底使了什麼法子,讓我兒子一門心思當漢奸?」
半夏還強:「我不是漢奸,我是偷師學藝。我得感謝田叔叔這條腿,他讓我邁出了針灸的第一步,田家的吸引力,在這裡。」
趙燕子手哆嗦著,指著田蜜洩憤:「吸引力,還吸引力……半夏和你談戀愛,是衝著田立功那條腿!」
田蜜思緒混亂了,半夏原來一心想著她爸那條腿,而她卻一直自作多情。田蜜失望地轉身就跑。
趙燕子看田蜜跑了,梗著脖子還想說,突然發現紫蘇和半夏都沒影了。趙燕子氣得左手撿起小板凳,右手拎起大包,頭拱地,左右不看地走了。
夜色已濃,時間安靜地流淌著,但是董家兄妹的心裡卻在翻江倒海。半夏拿了根針灸的針,漫無目的地在自己的枕頭上紮著洩憤。紫蘇在收拾那盆仙人球花,也在一根一根地拔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