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一早,我和娃娃臉便出門了。儘管楊彩燕說她曾經親眼見到過錢二彪交錢的收據,但是我依然對錢二彪充滿疑慮。我曾經堅信他將所有下線客戶的錢都收入自己囊中,原因有三:首先我們這個團隊都是先把錢交到錢二彪手中的,其次我們這個團隊沒有人拿到過產品,再次通過對錢二彪下線客戶數的收益估算,他掙不了十幾萬那麼多。我不能被一張未曾謀面的收據打敗,我要繼續尋找扳倒錢二彪的證據。
我們首先找到了那個我們曾經參觀過藏身六樓的鉑金利公司,我們又一次參觀了公司的各種光榮歷史、輝煌成就和宏遠規劃,如果認真地去審視那些證件、獎項、資料,其實也能發現很多問題。比如一個號稱有三十年歷史的企業,營業執照只是今年才註冊的。比如一個號稱產品可以讓人永葆青春的企業,董事長照片卻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比如一個號稱跨國集團的企業,卻窩在一個破敗的小樓裡生怕別人發現任何蹤跡。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寧願相信拙劣的謊言,不願面對殘酷的真相。只是因為那謊言,能夠迎合人發財的黃粱美夢。
我和娃娃臉試探性地找到了公司的相關工作人員,其實所謂工作人員也只有兩個人,這也和偌大的跨國集團規模也是相去甚遠。我們倆囁囁喏喏地說明了來意,我們想咨詢一下公司的組織架構圖,也就是錢二彪在公司的位置及其下線客戶的規模。
沒想到那個冷冰冰的工作人員都沒正眼瞧我們一下:「我們這裡只負責收錢,不負責提供查詢服務。有問題問你們業務經理去!」
找經理去?我們直接去問錢二彪是不是私吞了大家交的錢?這麼問,錢二彪一定會讓我們兩個都好看的,他確實是個善於修飾別人的工匠。
我和娃娃臉悻悻而歸,娃娃臉喪氣地說:「算了,錢二彪有沒有中飽私囊跟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我還是讓家裡寄點路費過來,我自己回去算了。」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自己的同志,怎麼會輕易讓他離開自己的魔掌,你看余則成千方百計要組織上派個老婆來支援自己,我也不例外,希望有人能和我並肩戰鬥,雖然娃娃臉不像翠萍那樣能鼓舞士氣,但也省了我搖床的麻煩了。
於是,我千方百計地勸說娃娃臉跟我堅守戰線,我們不能輕易地就這麼甩手離開這裡,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由革命先輩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我們雖然不能像把腦袋像保齡球一樣扔來扔去,不能像把熱血像自來水一樣澆園子,但至少我們不能扔下這一群執迷不悟的人,待在這裡像欣賞煙花一樣看著夢想幻滅。
我的思想境界並不高,但我真的不忍心看著菊花嫂這樣的善良百姓、胡鐵柱這樣的懵懂少年,像只被關在玻璃罐裡的蒼蠅拚命飛舞,看上去前途光明,實際上死路一條。
娃娃臉想了半天說:「好吧,我再陪你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勸說幾個人回去。說實在的,跟大家在一起待了這麼久,都有感情了。看著菊花嫂憂傷地離開,我也很難過。看到楊彩燕獨守空房,我更是著急。」
我故作正經地說:「楊彩燕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獨守空房這一時半會兒估計她還能憋得住。只是我們這一幫子人在這裡浪費光陰、耗費生命簡直是在犯罪,我們得抓緊時間離開這裡,做點有用的事情去。」
我們回去的一路上,話並不不多,大概是因為沒能找到克制錢二彪的證據,情緒有些低落。我們穿過一條巷子時,娃娃臉突然用手指著一棟三層小樓說:「瞧,那裡就是河南系一個團隊住所,你們那個校友,就是從這棟房子的二樓陽台跳下來的。」
我想到了那個蟲蟲校友,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我四十五度角仰視著那座陽台,陽台的玻璃上糊著幾張殘破的報紙,在微風中瑟瑟發抖,陽台外伸出的架子晾曬著幾件內衣,垂頭喪氣地耷拉在那裡,一幅陳舊而頹唐的景象。
我幽幽地說:「不知道那個校友怎麼樣了?」
「聽說他家人把他接走了,應該會好起來的吧!」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他是個堅強又倔強的人!」我用力地說道。
我忽然又想到那個小喇叭校友,也是一個游移不定的人,我還答應幫他解決回去的路費呢!可是我現在連自己的路費都沒有著落,我該怎麼辦?錢二彪曾經說過,一個為了加入加盟連鎖事業的熱血青年,曾經去賣血籌錢。看來,我現在要去賣血籌錢,逃離加盟連鎖這個魔窟了。
我讓娃娃臉先回去,我不好意思告訴娃娃臉我打算去賣血,我說最近太壓抑,我要一個人去散散心,緩解一下精神的壓力。確實,我也打算去緩解一下血液的壓力。
不過,對於賣東西,我卻沒什麼經驗。從小到大,我除了賣個小聰明、賣個關子、賣個乖兒之外,還真沒賣過什麼東西,尤其是像血液這樣冷僻的商品。我不知道血液要賣多少錢一斤,更不知道要往血液裡面摻點兒什麼東西更容易壓秤。
我們老家是山區,大片大片的丘陵地便被開墾來種山芋,吃不完的山芋便在地頭挖個坑,鋪上塑料布,現場操作洗山芋粉,我們都光著腳丫子站在滿是漿液的坑裡,絕對不洗腳,絕對的綠色食品。而收山芋粉的人也聞風而來,村裡有人便會在裝山芋粉袋子底部偷偷塞進石頭,農村人樸實,摻了假的人滿臉通紅,一眼就能看出來心中有鬼,被揭穿了,還怯生生地說:「這裡水質不好,山芋大概得結石了!」
我是不是也要找個盆子來,拿把刀子在胳膊上劃拉個大口子,放出幾斤血來,再加幾塊石頭,裝進塑料袋裡,賣給醫院的時候,我也可以自豪地說:「南寧的水質不好,我的血液裡都有結石了!」
大沙田的廣場旁,停著許多摩的。摩的司機是非常有中國特色的一種職業,他們沒有名分,一直被扣著非法營運的帽子,但卻滿足了許多底層民眾的消費需求。他們一方面跟交警打游擊,另一方面又跟顧客打埋伏,一不小心就要多花冤枉錢。當然,成交價格關鍵要看談判過程。我不是談判專家,但我懂得貨比三家,問過了幾個摩的司機,我便基本確定了心理價位。最後,通過幾個摩的司機競標的形式,我選擇了出價最低的那個司機。
風馳電掣到了南寧市第二人民醫院,我卻露了怯,在醫院門口晃來晃去,我卻始終不敢去問問血液賣多少錢一斤。眼看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我實在是抗不過去了,小心翼翼地湊到醫院的傳達室,對著噴雲吐霧的門衛低聲問:「大叔,你們醫院有收血的部門嗎?」
「什麼?手寫的部門?哪個部門都要手寫,尤其是醫生寫病歷!」那個大叔看來沒太明白我的話。
我解釋了半天,他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狐疑地問我:「好端端的,你怎麼要想去賣血啊?」
我楞了一下,只得說了實情:「我被人騙到這裡搞傳銷,現在沒有路費回去了。」
大叔是個好心人,他很同情我的遭遇,他感慨地說:「小伙子,你真是太可憐了,被到騙這麼大老遠來,還被騙來搞傳銷,騙子真是太可惡了。對了,什麼是傳銷啊?」
加盟連鎖事業在南寧發展得如火如荼,這位大叔居然還一無所知,太不應該了,回頭應該跟公司匯報一下,讓他們組織一下,搞個加盟連鎖知識巡迴演講。這麼好的致富門路不對廣大本地民眾普及一下,簡直是太可惜了。看來,加盟連鎖內部不向本地人宣傳且不吸納本地人的政策,還是得到了徹底地貫徹。
我費了半天工夫跟那位門衛大叔解釋什麼是傳銷,他又費了半天工夫跟我解釋道:「小伙子,所有的醫院都不是直接收血的,他們都是通過中心血站供血,只有血站才收血的。我們醫院到中心血站還比較遠,但是有三種方式能夠達到那裡,第一種,打出租車,顯然不適合你現在的經濟狀況。第二種,坐摩的,但你要當心那些人多收你的錢。第三種,搭公交車,途中需要轉兩次車,……」
接著,我拿出紙筆,認認真真地記下了大叔提供的公交車換乘路線,在經過反覆核對確認無誤後,我剛要致謝,大叔又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不過,小伙子,現在都開始無償獻血了,頂多給你袋兒奶粉,那東西換了錢估計也不夠你回家的路費吧?」
我差點被這位大叔氣得吐血,我又想起那位合肥問訊處的大叔,這些大叔們是不是都太寂寞了,非得給你製造點冷幽默不可。不過,這位大叔最後還是提供了一點很有建設性的意見,他壓低聲音說:「聽說現在地下黑市也有高價收血賣血的,不過具體在哪裡我也搞不清楚模,你自己打聽打聽吧!」
我沒有那個能力和精力去打聽地下黑市了,我只得鎩羽而歸。這一趟,不僅沒能成功出售血液,而且還搭進去我十幾塊錢車費,實在是太不划算了。
回到大沙田的時候,我偶然發現了賣血的地下黑市,就在大沙田喧鬧的菜市口,那個賣血的人竟然明目張當地把血裝在盆子裡,公開叫賣,我問了一下價格,五毛錢一塊。我大致算了一下,按照這樣的價格出售,就算是把我血管裡的血液都抽乾,賣的錢也不夠我跑出南寧市。
賣血這條路子算是被堵死了。我興致索然地走了回去,甚至連閃爍著曖昧燈光的洗頭房我都沒有心情欣賞了。走到樓下那個商店的門口時,我瞟到了一個窈窕的身影,那是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女孩,不知道是她曼妙的身姿吸引了我,還是她歇斯底里的呼喊吸引了我,反正我是停住了腳步。
那個女孩正對著話筒尖叫:「你老鄉說的沒錯,我就是在洗頭房裡工作!但那是這裡最乾淨的洗頭房,我只是幫人洗頭而已。你不願意來接我就算了,我自己掙錢。我以後永遠都不想見到你,……」
我也走進了這家商店,我買了一包口香糖,這是對付飢餓最便宜最有效的工具。那個女孩已經掛了電話,正在低聲哭泣。正面看看,姿色倒是也一般。如果用我室友老二的話來說,就是背負兩條人命的貨色,後面看想死你,前面看嚇死你。我沒有被嚇死,還拆了一條口香糖,遞給那個女孩,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誰都會心生憐惜的。
那個黑黑瘦瘦的老闆娘用蹩腳的普通話安慰她:「不要哭了,男人就是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個女孩抽泣道:「怪就怪我自己,當初我男朋友不讓我來,我非要來這裡,到了這裡飯也吃不上,走也走不了。」
看來,這又是一個加盟連鎖受害者。
老闆娘也歎了口氣說:「雖然你們這些外地人到這裡,我的生意好了許多。但你們幹的這個行當,不像是個正經行當,有機會還是趕緊回家吧!」
那個女孩繼續說道:「我只想掙點錢,早點離開這個破地方。這個加盟連鎖太害人了,雖然我一直是清清白白地幫人洗頭,但我們有個女同事真的是什麼做了。」
我心一驚,簡直是不敢相信。逼良為娼,這傳銷的副作用也太大了!我猛然想到水仙兒,竟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大概是我有些神經過敏了吧!
那個女孩離開了,我坐在商店裡,又和商店老闆娘聊了一會兒,除了學習到一些壯族人民的風俗習慣外,還有一個巨大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