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是典型的廣西壯族人。原本的壯族姑娘在我心目中都是貌若天仙,一身璀璨奪目的銀質首飾,膚白賽雪、明眸皓齒,一張口如黃鶯出谷、乳燕嬌啼。我來之前,對這裡的壯族姑娘充滿了幻想。當然,劉三姐這個形象代言人對我的幻想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現在看來我是想太多了。
劉三姐不過是廣告,廣告宣傳和實際的產品總是有一定差距的。就像我在學校的時候,有個勤工儉學的學長上宿舍來推銷洗髮水,說是去除頭屑有奇效。我買了一瓶,用過後頭皮屑如同漫天飛雪,上門去找他,學長還自豪地說:看看,你這滿頭的頭屑都被洗下來了吧!
老闆娘也很自豪地說:「我們壯族姑娘個個都很善良賢惠,小伙子你要是能娶一個就享福了。新娘嫁過來第一天,就要幫著婆家挑水,直到把水缸裝滿,才能算是吃苦耐勞的好媳婦。」
其實,現在用自來水,挑不挑水並不重要,如果老婆像劉三姐那般漂亮,我倒不介意當個吃苦耐勞的好丈夫。
我忽然心念一轉,想起我當時留給水仙兒的電話號碼就是店裡的,趕緊問道:「老闆娘,最近有沒有人來打電話找我?」
我把我姓名寫給老闆娘看,還好,我的名字比較怪異,容易讓人留下印象。老闆娘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她皺著眉頭說:「好像是有個女的打電話來找過你,你們沒說一聲,我當然告訴她這裡沒有這個人了。」
會打這個號碼來找我的人,應該只會有水仙兒!當時留給她這個號碼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黃志瑋單位的電話,沒想到只是樓下大媽喊一聲的公用電話。
我曾經寫給水仙兒一個紙條:Iwillmissyou。我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她也真打電話來找我了,可我也真的要錯過她了。
我巨大的收穫便是,水仙兒曾經找過我。可是,我馬上又把她弄丟了。我很失落,就像是一個中了大獎的人弄丟了自己的彩票。
我回到住處的時候,發現大家竟然在吃晚飯!我們好久都沒有吃晚飯的傳統了。楊彩燕見我回來,趕緊招呼我坐下吃飯,她一邊幫我拿饅頭,一邊說:「我還正說著要幫你留飯呢!沒想著你竟然就回來了!」
我忽然有些感動,我們這個像是被拋棄的傳銷團隊,此刻就像一個和睦的家庭,互相關心,互相照顧。在這遙遠的異地他鄉,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今晚的伙食還真是不錯,有幾樣蔬菜,還有一樣豆角燒肉。我是不吃肥肉的,居然也吞了兩塊。如果再不進點油,我都沒辦法油腔滑調了。
吃飯的時候,我一問才知道,今天錢二彪過來了,他大概是心懷愧疚,給了楊彩燕一筆生活費。楊彩燕一狠心,又去菜場買了一刀肥肉,這在加盟連鎖內部是嚴重違反生活制度的,非接風或者慶賀的宴席,是不可以出現魚肉這一類奢侈品的。當然,現在團隊內部除了黃志瑋,也沒有人會對我們的違規操作不滿,而且我看黃志瑋吃肉吃得比誰都凶。
黃志瑋一邊嚼著肉,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兄弟,你明天可不能亂跑了,今天錢二彪來找你就沒找到,他叫你明天上午在家裡等他。」
這傢伙,又要找我麻煩?是不是我父母不打電話過來,也不打銀子過來,他又著急了?我該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流氓來了翻白眼。他那幾招我已經見識過了,無非是讓我好看一點,再好看一點罷了。我不怕他,老子天生麗質,你再怎麼修飾也還是美人胚子一個。明天我還是要找機會繼續調查錢二彪的底細,我看他到底藏著多少花花腸子。
這一頓飯吃的實在痛快,我再一次吃飽了。小時候,老爸跟我講當兵打仗的事,他們隊伍裡的一句口頭禪就是:土豆燉牛肉,共產主義生活。當時我還想他們的追求境界也忒低了些,如今豆角燒肉對於我們來說,已然是共產主義生活了。我在心裡簡直要感謝加盟連鎖,是它讓我在有生之年過上了共產主義生活。
晚上,我們和娃娃臉、胡鐵柱靠在陽台上,百無聊賴地欣賞大沙田單調的夜景。娃娃臉滿意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好飽啊!我的心情好好啊!」
胡鐵柱也煽情地說:「肚中有糧,心裡不慌,肚中有油,心裡不愁。今天這感覺太好了,當年我和女朋友初吻的滋味,也不過如此。」
我也覺得今天待圓的月亮分外妖嬈,雖然這異鄉的月亮如同漂泊的遊子孤苦伶仃,但今天這遊子起碼渾圓飽滿了。一頓飽飯的滋味,讓我們感慨這麼多。還有那冤枉的老二,他要是知道自己苦苦追求的趙紅梅,對於胡鐵柱的味覺感官還抵不過一盤豆角燒肉的魅力,豈不會怒氣攻心?
我們三人正在回味晚餐帶給我們的幸福感,樓下空蕩蕩的街巷忽然熱鬧起來。幾個年輕人正發足狂奔,而後面幾個人窮追不捨,口中還在不住呼喊叫罵。
胡鐵柱來勁了,衝著客廳喊了一嗓子:「大家快來看啊!打架了!」
看熱鬧是中國人最大的愛好之一,而看熱鬧的最高境界就是隔岸觀火又不會惹火燒身。以前魯迅老爺子就傳神地把看熱鬧的人比作被捏住脖子的鴨子,胡鐵柱沒有被捏住脖子,他這嘹亮的一嗓子,把其他人「呼呼啦啦」都聚到了陽台。今天這生活太滋潤了,有飽飯吃,又有熱鬧可看,我們這個團隊得到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雙豐收。
很快,那幾個逃跑的年輕人被追兵堵到了我們樓下,被呵斥著站成一排。我們馬上明白了這不是打架那麼簡單,那三個追他們的中年人,個個手中都握著一根電警棍。
一個中年人吼道:「你們這幫臭小子,大老遠跑我們這裡,大半夜打架鬧事,都他媽不想好了!再不老實,都給我滾回老家去!」
我不敢完全肯定這幾位年輕人是不是我們加盟連鎖的同道中人,但加盟連鎖的隊伍非常龐大,遠遠超出我的想像。這麼多人在一起,難免會有紛爭。總體來說,加盟連鎖的內部管理還是很嚴格,很少出現派系和個人的戰鬥,偶然出現一兩次鬥毆行為,也是可以原諒的。
果然,這幾個年輕人被罵了一通,踹了兩腳,馬上就被原諒了。他們被准許離開後,像兔子一樣竄得飛快。人人都會犯錯,我們也確實需要懷著一顆包容的心態去對待他人。但所有的錯誤,不去試著去糾正,就會繼續惡化。加盟連鎖就像一顆膿瘡,在某些博大寬容的胸懷裡茁壯成長,慢慢會變成一顆毒瘤。不要說這顆膿瘡生長的很隱秘,它就像禿子頭上的大虱子一樣明顯。禿子不作為,才會讓他頭上的虱子長成蟑螂!
我忽然都沒有了看熱鬧的閒適心境,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月亮又快要圓了,我離家已經快有一個月的時間了,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都幹了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我還是那個對生活對未來充滿夢想的意氣風發的少年嗎?還有,我那善良的父母,肯定還在為他們的兒子沒日沒夜地擔憂吧?我得趕緊回去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了,我好想家啊!家裡的生活雖然清苦,但至少可以吃飽穿暖,最重要的是父母的庇護,他們的臂膀雖然瘦弱,但卻能為我撐起一片天空,給我許多的依靠和安全感。還有敬愛的奶奶,每天在我睡前,都會慈愛地為我講個鬼故事,伴我安詳地進入甜甜的夢想。
7月24日晚上的沙田夜話,是個特別版的節目——沙田鬼話。我給大家繪聲繪色地講敘了一個親身經歷的鬼故事,除了娛樂大家,我還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打算讓楊彩燕心驚膽戰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撲進我的懷裡,我已經擺開架勢做好了準備,沒想到卻是娃娃臉搶先下手,直接拱進了我並不堅實的臂彎裡。
故事是這樣的。
我有個表叔是個木匠,他是個很有認真的木匠。他的每一件作品都要反覆地刷上紅漆,連個氣泡也不允許殘留,我每次到表叔家裡,他都在葡萄架下仔細地為木器刷紅漆,院子裡常年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正因為表叔如此認真,所以他所有的用戶都沒有向他提過意見,更沒有找他退過貨。
不過,表叔是個做棺材的木匠,他的用戶一般都躺在地下,不太愛出門。村裡人比較忌諱棺材這一類東西,所以表叔做棺材,便沒有人找他做其他的傢俱。他們村子比較小,也比較偏僻,所以表叔的生意一直不太好。
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怪事出現了。每一次村子裡有人過世的前一晚,表叔家的大門便會被莫名地敲響,打開門怎麼找,都看不見任何人影。頭幾次,表叔並沒有在意,漸漸地,他明白了,這是鬼打門!鬼魂們怕沒有地方住,便提前到表叔家裡打聲招呼,告訴表叔趕緊準備棺材。
表叔覺得這是鬼魂們在和他談生意,於是他在剛剛過世的老胡頭那裡燒了一大刀黃表紙,念叨道:「胡老爺子,你能不能幫我多介紹點生意?」
當晚,表叔便收到了老胡頭的電子郵件。老胡頭向表叔托夢,它說,每個人將要辭世之人的靈魂都處於遊蕩邊緣,老胡頭可以與這些靈魂取得聯繫,只要和這些靈魂談判成功,辭世之人便可以在彌留之際,要求子孫們必須從表叔這裡定棺材。這樣,表叔的生意就會好起來。不過,老胡頭要求每談成一筆生意,表叔必須給他提成。表叔爽快地答應了。
表叔的生意果然紅火起來了,附近的鄉民都來找他定貨,表叔知道這是老胡頭的功勞,每次做完一筆生意,便會如約給老胡頭燒一筆款子。
不久,老胡頭又托夢給表叔了。老胡頭說:「我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跑不了太遠,現在業務很難拓展了。」於是,表叔又給老胡頭燒幾匹紙馬,有了交通工具,老胡頭的工作效率高了許多。但是好景不長,老胡頭因為酒後騎馬,被牛頭馬面吊銷了駕駛執照。這下子,表叔的業務量又大打折扣了。
表叔和老胡頭在夢裡經過幾次頭腦風暴,終於想出了一個好辦法。老胡頭每談成一個客戶,便會向這個鬼魂推銷一項福利計劃。如果這個鬼魂不急著去投胎,便可以交上一筆會費,然後加入老胡頭的組織,成為老胡頭的下線客戶,這些下線鬼魂就能去發展新的客戶。從此,老胡頭便可以不用奔波,舒舒坦坦地躺在家裡,然後根據這些下線鬼魂們的層次級別以及他們發展的客戶數目,對他們進行利益分配,發放工資,甚至對有些業績做得好的員工,老胡頭還獎勵他們參加三生石相親大會,贏取奈何橋垂釣、忘川河漂流浪漫之旅。
想出了這麼個好辦法,表叔的生意一下子火爆得不得了,十里八村的鄉民都捨近求遠,紛紛來表叔這裡定棺材,表叔又雇了人、租了房,擴大了生產規模。表叔和老胡頭都成了暴發戶了,老胡頭還美滋滋地對表叔說,他已經登上了陰間的富貴無常富豪榜,還將受邀去參加年度閻羅杯經濟風雲人物評選大會呢!
表叔的生意正順風順水,突然,某天晚上,老胡頭又來找表叔,面露難色地說:壞了,咱們這行搞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