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彩燕還在嘮叨:「你們男人怎麼那麼善變呢?昨天還海誓山盟,今天就恩斷義絕了。」
我也很納悶,錢二彪的審美觀點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那麼大的變化?楊彩燕環肥的代表,蔣小旗是燕瘦的典型。後來有個人對我說,男人為什麼善變呢?就像是吃菜,天天讓你吃一道菜,即便是鮑魚龍蝦,你也會厭煩。男人對女人,總是會審美疲勞的。我乍一聽,覺得他這話似乎有些道理,為那些出軌的男人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持。
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把女人比作某一道菜是不合適的,各種各樣的女人也許像千姿百態的珍饈美味,但陪著你過日子的女人只有一個,她不是一道菜,而是你的主食,就像是米飯饅頭,味道雖然平淡,但支撐著你的生命,不可或缺。
楊彩燕又哭了:「我為了他,搞得眾叛親離,才讓他發展了那麼多客戶,掙了那麼多錢。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對我!」
我覺得自己一定得說點什麼了,我說:「你知不知道錢二彪實際上把你們的錢都弄進了自己的腰包?」
楊彩燕止住了哭泣,抬起頭看著我,疑惑地說:「不可能,我看見他把錢交到了公司財務的。」
楊彩燕這話讓我很疑惑,難道我所有的猜測竟然都是錯的嗎?這個猜測是我對付錢二彪的殺手鑭,我肯定解決不了這個加盟連鎖的體系,但是能夠掀翻錢二彪,我也會很欣慰。但如果失去了這個有力的武器,手無寸鐵的我對陣錢二彪實在是毫無勝算。
我緊張地問楊彩燕:「你親眼看見錢二彪把錢交到了公司的財務部嗎?」
楊彩燕搖頭說:「我雖然沒看見錢二彪交錢,但是我看到他交錢的收據了,還蓋著公司的財務專用章呢!」
我非常失望,就像某個人神秘地邀請我觀摩日本動作片,我看了發現真的是黑澤明的《七武士》一樣失望。錢二彪如果沒有欺騙大家,沒有黑大家的錢,應該是一件好事,可是為什麼我很失望?因為大家即使逃過錢二彪這個小騙子,最終鈔票還是要落入加盟連鎖這個大騙子的兜裡。
7月22日晚上,沙田夜話有些沉悶,大家都對菊花嫂的遭遇有些痛心和惋惜。
我無比慨歎地說:「人生苦短,人生無常,若是不能好好把握年輕時寶貴的青蔥歲月,以後想後悔可都來不及了。現在一定要趁著大好時光,努力奮鬥,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啊!」
我沒把話說明,但大家都明白像這樣每天食不果腹、無所事事的生活,怎麼著也不能算是有意義吧?
奇怪的是,我原本以為會有人大聲反駁我,說我們每天的生活不是消極沉淪,而是醞釀積累,等待著成功的到來。然而,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都靜靜地呆在黑暗中,一聲不吭。
是的,成功是等不來的,不管你坐著還是躺著。只要你不停往前走,才有可能趕上成功的步伐。
大家沉默了很久,娃娃臉突然打破了死寂:「是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趁著我們還年輕,想做什麼就趕緊做吧!不要等到將來再後悔。」
娃娃臉的話得到了很多人的回應。
黃志瑋動情地說:「我在學校也喜歡一個女孩,可是我一直不敢對她表白。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她,我從口袋裡掏了五十塊錢跟她搭訕說這是你丟的嗎?結果她點點頭就把錢拿走了。損失了五十塊,我竟然沒敢跟她表白,太丟人了。」
紅鼻頭也遺憾地說:「唉,是啊,我現在就很後悔,去年我女朋友跟我說她家裡沒有人,叫我到她家裡去,考慮到她家裡還養著一條狼狗,我竟然沒敢去。」
丁大哥也來勁了:「我最遺憾了,我十七歲的那年,他們叫我去偷看寡婦洗澡,我居然沒去。」
好,沙田夜話再度流俗。我懶得再參與他們的話題了,我整整一夜都沒睡著,我始終在思考幾個非常有意義非常嚴肅的問題。
我們這個團隊裡蔣小旗搬出去了,菊花嫂回家了,只剩下楊彩燕一個人住在女生宿舍裡,她到底會不會感覺寂寞孤單?會不會擔心害怕?我究竟該不該發揮人道主義精神,安慰一下她那顆受傷的心?
7月23日,我們團隊的士氣陷入了低谷。錢二彪大概是做賊心虛,害怕見到楊彩燕,一整天都沒見到他的影子。錢二彪不來了,蔣小旗搬走了,黃志瑋對大家的思想教育工作也鬆懈了。精神上沒有人充氣,肉體上沒有飯充飢,大家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菊花嫂沒走前,她還曾組隊去菜市場撿點白菜幫子回來煮著吃,現在好了,儘管大家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個個都懶得動,連個主持公道的人都沒有。
直到7月23日晚上,終於有人撐不住了。黃志瑋出去買了一堆小饅頭回來,他面帶悲壯對大家說:「同志們,我身上最後的四塊五毛錢,都在這裡了!」
我有些慚愧,我的私房錢應該是最多的,但我不敢拿出來。
一毛錢一個的小饅頭,在我們看來就是人世間最大的美味。就著自來水,我一口一個,吃了五六個,剛開始有點半飽的感覺,饅頭也就沒有了。我這才發現丁大哥和胡鐵柱嘴裡都被塞得滿滿當當,看來嘴大還是挺佔便宜的。
我小時候就吃過大嘴的虧,提起來還覺得心酸。上小學時,偶爾家裡來不及做早飯,會給幾毛錢讓我自己去街上買個煎餅油條吃,這簡直是我的節日。那天,我抓著一根油條剛準備下口,我的同桌出現了,死皮賴臉地乞求咬一口。在經過他對天對地、對花對草、對孫悟空對克塞號的發誓確認後,我相信了他真的只咬一口,他也真的只咬了一口,這一口把整個油條都吞了,還差點把我的手指頭都咬掉。
楊彩燕吃得最少,看她體型不像是飯量小的人,明顯胃口不好。在餓了幾天後,依然能保持茶飯不思的良好狀態,看來,楊彩燕真的是傷心了。
這天晚上,我們邀請了楊彩燕參與我們的沙田夜話,我們怕她想不開,為情所困的人思想總是很偏激,比如說在學校時期的我。
我們這晚的沙田夜話主題便是初戀。
我帶著淡淡的憂傷說:「人人都說初戀美,我的初戀卻未遂。在學校時,我曾經喜歡上一個女孩,她像是水墨畫裡的女子,婉約、柔美,帶著一縷薄薄的愁緒,輕盈地走入我每晚的夢境。」
丁大哥接口道:「是啊,我以前喜歡一個女人,我也是每天晚上夢到她,一夢到她我就跑馬。考慮到身體因素,我只好換個人喜歡了。」
這個丁大哥原本看著挺老實,尤其是生活在加盟連鎖體系的嚴格管理下,還會一本正經地說河南版羅斯福的勵志故事。可是如今錢二彪疏於管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現在已經與黃色笑話為伍了。不過,說心裡話,他其實還是頗有些潛質的,如果他能利用好自己的優勢,說不定多年以後那個寫《暴風驟雨》的人也不如他出名了。
我沒有理會丁大哥,自顧自地說:「我那個時候膽子極小,跟女生說句話都要臉紅半天,可是我還是無法抑制地喜歡上了那個女孩。每天我都守候在宿舍窗前,等待著那個女孩像一朵兒輕柔雲彩的飄過。一天沒有看到她,我便茫然失落。兩天沒有看到她,我便手足無措。三天沒有看到她,我便失魂落魄。如果一個星期沒有看到她,我便磨刀霍霍(要找人拚命了)。如果一個月沒有看到她,我反倒平靜了,因為我們放假了。在紛繁的人群中,我能一眼找到她那纖細的身影,在嘈雜的教室裡,我能立刻聽出她那悅耳的聲音。可是我始終是在心裡默默地喜歡,不敢對她表白。」
「後來,在老二的攛掇下,我開始尋找一切機會向那個女孩表白。老二叫我學習古人搭訕的方法,比如潘金蓮將棍子砸在西門慶身上,兩人勾搭成奸。我也照葫蘆畫瓢,扔了一根棍子下去,那女孩身子纖弱、皮膚嬌嫩,被我砸得鼻子流血,直接去了校醫務室。為了我的幸福,老二替我背了黑鍋,只是說失手掉落了棍子給人賠了一大堆不是。老二又叫我學習外國人搭訕的方法,比如灰姑娘遺失水晶鞋一隻,讓王子滿城尋找她的蹤跡。我也照貓畫虎地扔了一隻球鞋在那個女孩宿舍門口,結果她宿舍裡有兩個人患上了上呼吸道感染,不知道是不是球鞋惹的禍。反正宿舍管理員大媽追究過來,又是老二當了替罪羊。」
「最後,老二看我總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建議我直接開門見山,向那個女孩表白。於是,我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情書,斟字酌句之後,又謄寫兩遍,才裝進信封,又塞進郵筒。在塞進郵筒的那一刻,我忐忑不安、躊躇不已,我將信封塞進去一半,又抽出來,再塞進去又抽出來,最後一咬牙、一閉眼,我將信封猛地推入了郵筒。死了就死了,也好過於這般單相思的苦處。我不知道那個郵遞員帶著如何嘲弄的表情,將這封信從我們學校取走,再蓋上郵戳送回到我們學校的。但是,幾天後,我去找那個女孩的時候,她終於有了回應。」
「我得承認我的情書寫得很成功。每一個字幾乎都浸潤了我的全部情感,我想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我感動得淚如雨下。那個女孩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那個初秋的月夜,有溫暖的風拂過我們年輕的面頰,我看見她明亮的眸子裡閃爍著動人的神采,她那頭齊耳的短髮在風中微微舞動。她淡淡地說,我看了你給我寫的信,我很感動。我覺得自己快要醉了,一顆心也激動得要跳出胸腔。可是她又接著說,可是我現在還小,還沒有考慮到這方面的事。等過幾年再說吧!」
「還小?馬克思18歲的時候就訂婚了!過幾年?明年我就畢業了!可是我卻木訥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或許那封用完了我所有的才思,或許我就是一個不善口頭表達的人。我木木站在那裡,任由時間流逝,竟然說不出一句有份量的話來。直到她離開操場,我還是恍恍惚惚地佇立在那裡。」
「我的初戀就這樣畫上了句號。稚嫩而敏感的我,不會迂迴婉轉,也不會窮追猛打,就這樣任由著初戀在我的人生淺淺地劃過一道傷感的痕跡。正好那時,老二追趙紅梅也是屢次失敗,同病相憐的我們便在學校附近的家庭小吃裡,執手相看淚眼,一杯杯喝著苦酒。我的酒量不如老二,但是我們的傷心半斤八兩。最後,小飯店的男老闆也過來拍著我們的肩膀動情地說,兄弟不要難過,男兒有淚不輕彈,還是有補考機會的。」
難得沙田夜話的各位嘉賓默默地聽完了我的講述,或許,每個人心裡都活著某個鮮活的影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緩緩地撥動自己的心弦,讓塵封已久的記憶變得躁動不安。
楊彩燕又哭了:「我知道錢二彪為什麼要和我分手了。因為到現在我都沒有給他生個兒子!」
我對楊彩燕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很是納悶。後來我才聽說,錢二彪的表舅,也就是河南系的領導人,在大沙田從事加盟連鎖事業的時候,他的老婆為他生了個兒子。錢二彪的表舅很高興,他認為這是加盟連鎖事業隊伍壯大的好機會,他為自己的兒子交了一份兒錢,成功地將兒子發展為自己的下線客戶,並一時在加盟連鎖行業內部傳為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