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足額的盤纏,我早就鞋底抹油了。可是,面對小喇叭提出沒有路費的嚴肅問題時,我竟然打腫臉充胖子大包大攬了下來。我深深為自己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愧疚不已,我無非就是想多找幾個人一起跑路。說好聽點是拉幾個人逃離火坑,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幾個人一起逃可以壯壯膽子,路上也可以打打撲克,甚至幫我分攤一下路費不足的差額。可是現在,我又要多背上一個包袱了。我如何幫小喇叭解決路費?我根本不敢聯繫自己的家人,如何才能向他們要錢?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更是兩眼一抹黑,如何有搞錢的門路?
我想到錢二彪說到的那個賣血進入加盟連鎖的,我能不能來個賣血逃離加盟連鎖呢?不知道血液賣多少錢一斤?籌集兩個人的路費,我一個人滿腔熱血夠嗎?
我現在對自己的策反計劃也產生了懷疑,我又不是救世主,為什麼總想著救世?我甚至為了水仙兒的影子,白白喪失了脫離這個組織的大好機會。現在我自己走不了,也勸不動別人。我連一個完善的行動計劃都沒有,大家跟著我喊著口號,就能沿著鐵路從廣西跑回家?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我走回了自己的住處。走進門的那一刻,我給自己打氣:既然我策劃的「秘逃成熟時1」能夠獲得成功,那麼「秘逃成熟時2」也能夠複製成功。首先,我要擬定一個完善的行動計劃。
說到完善計劃,我已經錯過了晚膳時間。這並沒有關係,我在晚飯時間前回來,也沒有晚飯可吃。最近我們都是日行一「膳」的,這一膳也都是午膳,日程裡都沒有晚膳的安排。這個半個多月以來,算上我,我們這個團隊裡一共進了三個新人,兩個跑了,一個光吃飯不拿錢。這對團隊的生活水平影響很大,尤其是今天中午為蔣大義的接風宴,更是佔用了大量的經費,估計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的伙食標準還要降低,如果日行一「膳」都做不到,我們可能要用西北風果腹了。
黃志瑋、丁大哥、紅鼻頭和娃娃臉幾個人有氣無力地打著麻將,娃娃臉摸了一張麻將牌,口中罵道:「又是餅子!明明知道我肚子餓,老是用餅子誘惑我!」
丁大哥摔出一張「ど雞」,道:「我這還是隻雞呢!我豈不是更受不了!」
我「饑」笑著朝廚房走了過去,我明知道那裡不會有什麼吃的,還是忍不住想去視察一番,即使是「廚房」兩個字,也能讓我覺得溫暖不少。菊花嫂正站在廚房裡,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廚房的窗外一堵高牆,夜幕降臨,窗外只剩下濃濃的黑。
我走過去,對菊花嫂說:「嫂子,在這幹嗎呢?」
菊花嫂轉過頭來,看看我,半天沒說話,突然落下淚來:「我想我兒子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沒有兒子,也不知道想兒子是什麼滋味,但我作為兒子,我知道我媽想我的滋味也不好受。我手足無措地安慰菊花嫂說:「嫂子,別難過了,想兒子了就回去看看他吧!」
菊花嫂無比落寞地說:「我不能回去,我要給兒子掙錢呢!他上小學一年級了,要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他奶奶的白內障再不治就瞎了,連孫子都不能帶了。」
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爸爸呢?」
菊花嫂揉了揉眼睛:「跟死了沒兩樣。我和他爸爸一起到東莞打工,沒多久,他爸爸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自己掙錢不夠花,還伸手找我要。後來,我一個小學同學說這裡能掙很多錢,我就來到廣西,現在我和我丈夫斷了聯繫,也不知道他死到哪裡去了。」
我突然覺得很悲涼:「嫂子,你認為在這裡能掙到錢嗎?」
「應該能吧!有些不識字的人都掙了那多錢,我怎麼就不可以呢!我也不貪心,我只要掙夠四五萬塊錢,把蓋房子欠下的錢還掉,把他奶奶的眼睛看好,我就很滿足了。」
燈光下,我發現菊花嫂的臉色愈發難看,蠟黃透著黑,我問道:「嫂子,你身體好像不太好,上次還莫名其妙地暈倒了。」
菊花嫂苦笑道:「以前在廠子裡幹活兒我就出現過這種情況,也不知道怎麼了。工友們讓我去檢查,現在醫院太黑,比我的皮膚還黑,我捨不得花那個冤枉錢。反正也沒什麼妨礙。」
菊花嫂猝不及防地幽了一默,我心裡卻是一痛,捨不得花錢瞧病的人,卻捨得把3500塊錢扔到加盟連鎖這個火坑裡,看來,傳銷對腦子的毒害遠勝於疾病對身體的毒害。
我清了清嗓子說:「嫂子,其實我們認真想一下,現在狀況很不好,好長時間都沒有新人進來,你看今天蔣大義又跑了。也許,這個加盟連鎖並不是什麼好行業。」
菊花嫂盯著我,突然堅定地說:「你不要亂說,我們現在艱苦一點是正常的,創業都是辛苦的。我們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夠成功的。我這3500塊錢,都是在流水線上沒日沒夜地掙來的,我的手都被腐蝕了,這麼辛苦掙點錢,我是看準了加盟連鎖才會投資的,你要對這個行業有信心,也要對自己有信心,有些人跑了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瞭解,你要學會忍耐,就一定能發財。」
我很有些沮喪,為什麼在這樣蕭條的情境之下,每個人看似很脆弱,但真正談及加盟連鎖行業的時候,人人又充滿了信心。他們究竟是中毒太深?還是勉強支撐?我想,可能兩者皆有,加盟連鎖洗腦有術,同時他們都是掏了大錢的,都不願意自己的鈔票走遠,都不承認自己的投資走眼。即使心中滿腔疑惑,也要用滿腔自信壓制住疑惑。
就像我小時候,穿不起皮夾克的時候,嘲笑人家穿皮夾克的是只懂皮毛的泛泛之輩,後來我爸給我買了件皮夾克,我就把穿皮夾克的升級為懂得皮草的高品位人士,在後來,那件皮夾克皮層開始脫落,我不穿了,對皮夾克的好感也一落千丈,皮夾克在我眼中就成了「屁」夾克。人,總是極力維護自己的選擇,證明自己的眼光是對的。即使是可能錯了,也要死不承認。
跟菊花嫂的會談結束後,我向菊花嫂提了個建議,我說:「嫂子,你的臉色太難看了。既然鉑金利公司的產品這麼好,你應該把你們買的美白霜拿出來用用。」
菊花嫂打了呵欠說道:「我沒拿到產品,錢經理說產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依附這個體系掙錢。反正我也就這樣了,那美白霜我也沒什麼興趣。」
胡鐵柱也說沒有拿到產品,同樣是安徽系的其他團隊,小喇叭就拿到了產品,而錢二彪的下線團隊裡好像沒有人拿到產品。雖然這產品不值錢,但總歸交了3500塊,幾瓶雪花膏都沒有豈不是太冤了?
我忽然覺得這其中有蹊蹺,為什麼單單錢二彪的團隊沒人拿到產品?如果他壓根沒把錢交到鉑金利公司,而是自己截留了,他就會是一個新的金字塔的頂端,他的利潤會相當可觀,莫非他掙了那麼多錢就是用了這個方法?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傢伙心也太黑了,不過看看他黝黑的皮膚,這傢伙倒也算是表裡一致。如果真是這樣,我倒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很容易就能把我們這個團隊擊垮。如果真是這樣,我的行動計劃就不叫「秘逃成熟時2」了,而叫《潛伏》了(對不起我穿越了),我不僅是要成功大逃亡,還要成功搗毀「天津站」。
想到這些,我有些興奮,就像獵人看見了狐狸尾巴,也像狐狸看見了兔子尾巴,也像兔子看見了胡蘿蔔尾巴,胡蘿蔔沒有尾巴?有個謎語怎麼說的?紅公雞,綠尾巴,一頭扎進地底下,說的就是胡蘿蔔。
說到紅公雞,不得不提一下我們當晚的「沙田夜話」,今晚「沙田夜話」主題就是雞。「沙田夜話」是一檔平民談話節目,這檔節目是在腹中飢餓、無心睡眠的狀況下開辦的,為了緩解我們日益增長的胃部空間和日益下降的伙食水平之間的矛盾。
物質食糧匱乏的時候,就要靠精神食糧補足。我是深諳此道的,以前上學時,熄燈以後,各個寢室的「宿舍夜話」節目開展得如火如荼,受到了廣大同學的一致好評。大家積極踴躍參與討論,海闊天空,無所不包。但我們都是好學的學生,「宿舍夜話」的話題總是和白天的學習內容相關。白天在教室我們談人生,晚上在宿舍我們談生人。白天在教室我們談4P營銷理論,晚上我們在宿舍談3P(想歪了面壁去,我們討論的是NBA的三分球)。白天在教室我們感性負載,晚上我們在宿舍談性感服裝。白天在教室談圓錐曲線,晚上我們在宿舍談人體曲線。白天我們在教室談李時珍,晚上我們在宿舍談李麗珍。白天我們在教室談尚能飯否的廉頗,晚上我們在宿舍談價廉物美的飯島愛。完全相同的話題是水滸傳,白天我們在教室討論武松和武大郎,晚上我們在宿舍談西門慶和潘金蓮。
同時,我們的「宿舍夜話」還討論過許多天馬行空的學習話題。民間藝術類的話題比如牛郎偷織女的衣服是否有戀衣癖傾向,嫦娥的日常需求該如何解決等。數學運算類的話題比如女生罩杯和智商之間的正反比係數、樓梯道觀察女生風光的最佳角度等。不要攻擊我們的「宿舍夜話」品位低端,你們的宿舍生涯,肯定也不會在睡前聽365夜童話故事的。
7月19日當晚的「沙田夜話」,是從丁大哥的一句長歎開始的,丁大哥拉了個長調:「哎呀,真餓啊!我現在恨不得把麻將牌裡的四隻ど雞都逮過來,一隻紅燒、一隻爆炒、一隻清燉,大吃一頓,好好過一下嘴癮。」
娃娃臉問道:「丁大哥,那還剩下一隻雞怎麼辦?」
丁大哥還沒發話,紅鼻頭搶著說:「還有一隻雞用來解決生理需求啊!」
丁大哥聲音大了:「你小子胡說什麼呢!我可是正正經經的男人,哪像你小子這麼好色?」
紅鼻頭不懷好意地說道:「我好色還是你好色啊?昨天,我還看見你在洗頭房門口,一個勁瞅人家小姐白白的大腿呢!」
大家都笑了,丁大哥急了:「不要瞎說,我沒看人家大腿,我就瞅著那個女的長得挺像我媳婦兒的。唉,我都兩個多月都沒見著我媳婦兒了,我不急,我媳婦都該急了。隔壁好色的狗子老是偷看我媳婦兒上廁所,可別讓這小子佔了便宜。」
我們又是一陣哄笑,笑聲中,胡鐵柱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你們不明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
我們當然不會明白,那時候蒼井空還沒有出道,我們怎麼會知道色就是指的空姐呢!
紅鼻頭忽然也歎了口氣說:「俗話說飽暖思淫慾,怎麼我這飯都吃不飽,反倒總想女人呢!」
「廢話,想女人就對了,想男人那叫同性戀。」黃志瑋悶悶地補了一句。我覺得在「沙田夜話」欄目中,大家都更隨意、真實和自由,言語也更加有創造力了。
接著,我們熱烈地探討了如下議題:雞的十三種烹調方法、雞為什麼要過馬路、雞叫人與人叫雞的辯證關係、先有蛋還是先有雞、雞窩裡飛出金鳳凰與基因變異、雞尾酒的全稱是不是雞頭鳳尾酒、殺雞駭猴的實用效果分析等。
最後,我總結道:「猴不是雞,所以殺雞是嚇不住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