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草原上飛來了許多鷹,它們彷彿知道有一個人將永久地長眠在草原,它們知道這個人是它們的好夥伴,鷹環繞著儀葬之後的草原,我為什麼要將羅林安葬在草原,因為我瞭解他一顆漫遊的心而且他是在追逐一隻鷹的過程中遁世,我瞭解他的靈魂中的痕跡,因為羅林的靈魂不適合遷徙到城市去,於是,儀葬完畢正是太陽偏移的時刻,簡,我看到陽光移動在新的墓地上,移動在那束野花之上,所有人離去之後我還在墓地上佇立著,永恆是從我們的心靈深處爬出來的,它瀰漫著墓地,瀰漫著遠處的銅鈴聲以及藏族同胞銷魂蕩魄的急流般的游戈生活,我把一封信疊起來放進信封裡,這是在我停留在信封裡的教堂的時刻,我知道我將盡快離去,儀葬已經結束了,你或許不相信,簡,對我來說我的旅行已經結束了,你或許不相信,簡,對我來說我的旅行已經輾轉到別處了。沿著草原中的那條小路,我拎著箱子,有裡爾克的詩猶如輕風一樣從我耳邊拂過:「最後,他們不再需要我們了,那些早逝者們,靜靜地棄絕塵世而去,有如斷了母乳緩緩成長。可是,我們需要偉大的神秘,於是,最幸福的進步常導源自悲傷——:我們能夠排斥它而存在嗎?」
我的密友已長眠在草原,我們之間的盾牌已經藏起來,我被風推動著,並察覺到了在草原之外另外的王國,而我回過頭去時看到一隻鷹久久地盤旋在墓地,那只鷹有可能就是羅林在紅色懸崖之上等待的那隻鳥。我閉上雙眼,有一粒從草地上升騰在風中的沙吹進了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睫毛,猶如重新尋找到了我們之間的盾牌,在這種致命的靈魂之糾纏之中,儼然可以劃分出生與死的界線,在界線那邊是攝影師羅林的墓地,在那兒,一隻鷹可以賦以人類中的一個肉身以全新的意義,在那裡,最幸福和悲傷的靈泉均來自我們尋找到了生者與死者的距離。簡,我看到草原上的一個老人,舉起一雙衰萎而佈滿皺紋的手,在剎那間,我聽到了悅耳的樂曲,他們彷彿在為我送別,人生所有精彩的戲劇均在跳躍過去,我知道有一個簡在遠方等待著我,我知道,我心中盤桓不久的地名就像一座天涯的舞台一樣在草原的另一邊等待著我。有那只鷹陪伴著羅林,我想我可以離開了。
蘇修
1998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