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我已經決定悄悄離開,離開麗江就意味著離開攝影師羅林。活著不意味著別的什麼。甚至連憂傷也是應該的,我渴望到外面去,外面又有什麼哩!倘若我沉浸在現實世界我就會把攝影師當作情人,但如果愛沒有降臨,愛仍然放在簡的身上,那麼如果羅林與我永遠在一起,那又意味著什麼?所以,人擁有的都會在恰當的機會一點點消失,我困窘,我渴望,我害怕。簡,我正在收拾東西,簡,如果人類能夠像憂傷那樣瀰漫下去,那麼,我不知道每一世紀消失的是物質、廢氣還是憂鬱的詩歌和感情。簡,有一天傍晚是值得寫下去的。多年以前,我和一個朋友去他祖父遺留的舊房子裡去。不,我們是看望這座房子。他用左輪手槍朝著那座房子的窗戶開了一槍,槍聲熄滅之後有一群鳥從房屋的窗戶拍翅飛出。他領我走了進去。他帶來十三根蠟燭分別點燃插在房間的每個角落。然後,他用低沉的聲音告訴我:蘇修,我從很早的時候就認識了你,那時候你身邊走著許多你需要的人。
只到昨天夜晚我才夢見你是那麼憂鬱,我抱著雙膝不知道去哪裡,我想到了祖父遺留的這座房子,我就將你帶來了。這個季節,你可能需要住在這裡。簡,然後,我在那幢老房在住了整整一個冬天。簡,此刻,收拾完東西以後,我站在陽台上,我正在與一個說謊的男人在一起,剛與他認識我就感到他在說謊了,他掩飾著他已發生過的災難,他已失敗過的愛情,我與他在酒吧相遇,他告訴我他已經不再可能去愛女人,他在說謊,我看見了他的一雙手,又一個陌生男人的雙手,他的手線條分明,是一雙讓人看見後必須銘心刻骨的雙手,這樣的手,哪怕你面對芸芸眾生也難碰到。我注意到這手在隨意地擺動,似乎在空氣中被莫名的東西抑制著,沿著一股股傾斜的光線,那雙手不斷地發出抒情的節奏。一般來說,有這種手型的男人總是面臨一種又一種危機,而且他們手上的危機猶如鮮紅色的血液,誠心誠意地否定又否定一件事,或者接受一件事……這種危機培養了他們,要麼成為藝術家,要麼成為敵人。那麼,他的謊言真實嗎?難道他真的不會再愛上一個女人了嗎?
吻你
蘇修
1998年6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