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原諒我仍然給另一個陌生男人寫信。承述上封信的文字,我寫道:
只有你知道我,此刻,他似乎已經消失,他不在我的家裡,不在我的現實生活中,不在我的眼前,我想起裡爾克的詩:「他是此岸的嗎?不,從兩個王國中生長出他寬廣的本質。」而我認識他的那天晚上,正如一種巨大的幸福,驚恐曾經拽住了我,那張面孔,從帷幕中露出來,賦予一個新鮮的詞,爾後他的降臨,庇護及幫助,所有一切在我躊躇滿懷的時間出現,他讚美一切,讚美我那張開始蒼老的臉,讚美我的缺點;所有這一切都很清楚,這個人想幫助我活下去。噢:「相愛者,彼此滿足的相愛者,我向你們打聽我們。你們相互抓住。你們有無證據?看,我的雙手彼此領悟,我辛勞的臉龐在雙手中得以休息,這使我有了一些感覺。
可誰敢迷信這樣就是存在?」你像我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讀裡爾克嗎?在看見死者的時候,當愛情使你嫉妒時,你像我這樣理解裡爾克嗎?六月,整個六月我都在寫一封信,寫給你的這封信你會收到嗎?我滿身黑暗,促使我醞釀,那謙遜的人催使我拘謹,從此岸到彼岸,難以測度的人使我具有一種永不知足的詮釋,與其是顧影自憐,不如說是幫助自己死去,誰也無法接觸我自己的內心,接觸到肉體中的淪陷,接觸到我曲折的血管。
日日夜夜,在這些荒誕的黑暗,另一些日子你在哪裡?我想起了凡高,凡高,這個世上最孤獨的人之一,他過早地離開了荷蘭的風車,海堤,離開了他喜歡居住的埃頓、海牙、巴黎及阿爾等地,每一次想起凡高,就會感到世界上有這樣的藝術家,世界是完善的,我第一次看《渴望生活》是一九八四夏天,那年夏天多雨,炎熱。而你的居處到底到哪裡?我的信將發往何處?有一首裡爾克向已故女友獻上的詩你讀過嗎:我見過死者,我任他們遠,我驚異他們是這麼安詳,這麼快地死而如歸,這麼公正,和他們死者的名聲大不一樣。只有你,你回來了,你掠過我的身旁,你徘徊,你要向著什麼東西撞擊,使它暴露你的存在,發出你的聲響……是的,是的,你原來早死了。我親眼看見你沉浸在死亡中的純淨,我已開始甦醒,然而愛的死者,請接收這封信吧!你活著的時候我愛你,在你死後,我仍然愛你。
蘇修
1998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