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格林童話 第37章 格林兄弟的童話範式 (9)
    比如說,針對格林童話面對的是廣大兒童讀者這個事實,威廉·格林盡量避免成人味十足且冗長繁瑣的句子,或者那些讓兒童費解的措辭等,他大量採用的是符合兒童秉性、兒童口吻,既簡單又多次重複的句子或故事情節。像《龍佩爾施迪爾欽》這個故事,在格林兄弟搜集筆錄裡,那個名字古怪的小矮人只幫了王后一次忙,就得到了王后將她的頭生子作為報答的允諾。而在後來正式出版的故事裡,這個小矮子一共幫了王后三次忙,得到的報酬第一次是根項鏈,第二次是枚戒指,第三次才是得到王后頭生子的允諾C。因【A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Ibid.p.76.B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Ibid.p.80.CKurtSchmidt,DieEntwicklungderGrimmschenKinder-undHausmarchen.Ibid.pp.303-311.】此,格林童話正式版本裡的整個故事內容比起原來口述並記錄下來的整整多了兩倍。

    再例如,童話故事《貓和老鼠做朋友》是卡塞爾的格蕾琴·維爾德口頭講述給格林兄弟聽的,時間是在1808年。在奧倫堡發現的原始手稿裡,格林兄弟記錄下的故事開頭非常簡單:

    一隻貓和一隻老鼠做了朋友,為冬天度日買了一罐油,並把油藏到教堂的聖壇下……

    第四節(2)

    而1812年格林童話第一卷本裡,這個故事從頭至尾被威廉·格林修潤得十分飽滿,看看開頭:

    一隻貓和一隻老鼠想共同生活在一起,做好朋友,他們焦慮如何能度過冬天,於是買了一罐油,因為他們不知道有什麼更好且安全的地方,於是他們把油藏在了教堂的聖壇下面。那麼到他們需要這罐油的時候,就去教堂好了……A

    如果我們再來對比格林童話1857年版本,那這個故事的開頭比1812年版又更加地生動有趣,美麗動聽得多了。試想,1812年版的故事肯定比原初筆錄下來的故事更能俘獲兒童的心。

    毋庸置疑,每個童話故事都是格林兄弟充滿毅力和耐心,憑借對德國古文化的珍惜與無比熱愛,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搜集整理並最終出版成冊的。對童話進行整理編寫,實際工作做得最多的是威廉。作為童話實際編寫者的威廉在下筆的時候,總是奔著一個目標,那就是忠實於原故事,同時尋找出一種方式來讓不同的故事風格上趨於一致,趨於協調;並通過文學性地描繪與改寫,讓故事的語言更優美動聽,讓原來簡單粗糙的故事情節變得跌宕起伏,曲折動人,使整個故事更具有可讀性與文學性。

    四、童話範式的意義初探B

    對威廉創立的這個以「單純、明晰、稚拙」為特徵,或是代表著歐洲民間童話共性的童話範式,我國有人就發出了質疑的聲音。首先是,比如在前面章節提及的,有人認為這樣的格林童話無聊、稀里糊塗,甚至認為格林童話不可再讀。筆者再次重申,有這樣的一些聲音出現,確確實實跟我們的文化傳統、人文背景密不可分,說明我們對兒童和童話的理解,確實還很幼稚,還需要啟【AKurtSchmidt,DieEntwicklungderGrimmschenKinder-undHausmarchen.Ibid.pp.217-223.B本小節闡述的很多內容參見陸霞對楊武能的訪談錄《說不完的格林童話》,前引文。】蒙。從世界範圍看,我們對兒童真正意義上的尊重與關愛,至少比歐美國家晚了一個世紀。

    有學者指出,在現代心理學的影響下,早在20世紀20年代,西方的兒童文學作家、理論家就開始從心理學的角度去探索兒童的精神世界。弗洛伊德認為,表達感情和幻想,是兒童成長過程的必然內容。還有精神病學家根據多年的臨床經驗指出:有必要給兒童提供體驗童話生活的機會,因為童話中的大量信息,體現的是人類的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在克服自然人面臨的困境時,在克服心理障礙時,童話故事總會影響兒童的心靈,幫助他們以意志戰勝潛意識和前意識中的心理壓力,避免出現心理問題。德國心理學家維特根斯坦說過:「那些沒有經歷過童話的孩子,在現實生活中面對強暴時會毫無防備。」

    所以,我們不能固守「文以載道」傳統,老是強調文學的思想性和教育功能,要求純真質樸、天真爛漫的格林童話也承載起沉重的憂患意識、批判精神什麼什麼……

    其次,對威廉創立的這個格林童話範式,我們有人較少關注它的價值、意義與影響,似乎更津津樂道地去追問威廉在創建它的過程中究竟對故事做了哪些改動,對威廉曾說過的那句話「對童話的忠實對他來講比任意的修改要高得多」緊抓不放。對搜集、改寫和整理童話故事這個工作,威廉自己曾回答世人說:「我們對收集來的材料沒有添加什麼……我們只是把故事的內容重新再現出來而已。只不過每個童話故事的表達樣式以及如何措辭很大部分上是受了我們的影響。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我們總是想方設法保留每一個故事的獨特性,保留它的原貌。」哥哥雅各布也曾解釋說:「我們肯定忠實於原來的故事」,「但這並不等於說我們在做算數,要求每次下筆都精準,況且,即使是在撰寫最真實、最嚴謹的史書時,也不可能達到這種標準」A。顯然,兄弟倆所說的這個「忠實」與有些人所理解的不一樣,這個忠實不是說格林兄弟把從各個童話講述人那裡得來的故事一字不差,囫圇吞棗全部照抄進他們的童話集,而是要忠實保留這些口頭文學的主要內容以及它們所體現的人類文明的精髓。

    事實上,真要說「忠實」,就連格林兄弟倆的童話講述人都無一例外遵循著這一原則,例如前面提到的格林童話第二卷重要的童話講述人哈克斯特豪森【AHermannGerstner,BruderGrimm:InSelbstzeugnissenundBilddokumenten.Ibid.p.43.】(Haxthausen)一家子。在談到一個即將寄給格林兄弟倆的童話故事時,1814年5月,費迪南迪內·封·哈克斯特豪森(FerdinandinevonHaxthausen)在給自己的妹妹盧多維勒(Ludowine)的信裡說:「這個故事你收到後,首先給弗裡茨(指弗裡茨·封·哈克斯特豪森,FritzvonHaxthausen),等他通讀一遍後,你再寄給格林兄弟……我怎麼聽來的,就怎麼寫給你了。」同樣,1814年夏天,奧古斯特·封·哈克斯豪森(AugustvonHaxthausen)給威廉·格林寄去了一個童話,信的內容與5月的那封差不多:「這是我最小的妹妹講述的故事,由我記錄的,我怎麼聽的,就怎麼寫了……」A

    對於「忠實」,也就是說格林兄弟,當然主要是威廉,在保存民間文學的價值與精髓、沒有損害童話故事原有的內容及風貌之外,為了將它們再介紹給讀者,尤其是青少年讀者,對故事作了必要的文學性潤色,以使全書具有統一的、娓娓動人的童話語調,賦予了這些來自不同童話講述人的故事符合兒童心性、審美情趣,且既統一而又完美的形式,從而淡化了原來粗糙簡單的民間藝術風格,不僅使格林童話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文學水準,由此還誕生出了有名的格林古典童話範式。威廉的這項「文字工作」不僅令世人驚羨,而且卓越又非凡。而對於格林兄弟的格林童話編寫工作,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德裔瑞士作家學者赫爾曼·黑塞,在將格林兄弟的手抄稿和1812年出版的第一卷作了對比研究以後強調說:「格林兄弟在記錄它們時所表現的忠誠,我們盡可以心安理得地寫進德國人的光榮冊中去。」

    筆者在這裡想再次說明,即使念及格林童話是「兒童和家庭的童話」,在編寫過程中,格林兄弟去除了某些他們認為不適合兒童閱讀的內容,正如威廉在《兒童與家庭童話集》1819年版的前言裡說的:「在新的版本裡,我們把對兒童來講不太適合的措詞與表達都仔細刪除掉了。」B又如上面舉出的《白雪公主》《萵苣》等非常直觀清晰的例子,但是,也恰恰是這些有刪除情節的「範文」讓我們清楚地明白,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格林兄弟對童話的「再三刪改」,也不存在什麼「原版格林童話」,最「真實的格林童話」,對內容和總體風格的忠實,乃是格林兄弟在做艱苦的搜集和記錄工作時所信守的準則。正因為如此,我們今天在格林童話裡面還能讀到格林兄弟不得不保留的某些不適合兒童閱讀的內容,如以牙還牙的殘酷復仇,殺人、食人的血腥描寫等等。【AWilhelmSchoof,ZurEntstehungsgeschichtederGrimmschenMarchen.Ibid.p.173.B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Ibid.p.80.】

    例如,在《灰姑娘》的結尾,兩個來討好的姐姐各被啄去一隻眼,在《六隻天鵝》結尾惡婆婆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成了灰,還有在《丁香花》中對壞廚子的懲處等,都是殘酷復仇的例子。特別是在《杜松子樹》裡,繼母不僅殘殺、肢解了前妻生的男孩,還把他燉來給丈夫吃了。還有《強盜的未婚妻》中殺人食人的情節,則為恐怖血腥的典型。於是,在評價威廉創立的這個格林童話範式時又出現了第三種聲音,說什麼格林童話血淋淋和殘忍,甚至有人認為格林童話不可再讀。

    格林童話全集共計兩百多篇,上述典型和極端的故事也就不過十篇左右,雖說放到今天的文明社會,的確有些觸目驚心,但追根溯源,上面列舉的殘酷復仇和血腥恐怖是與日耳曼民族的性格和傳統相關聯,例如,作為德國文學源頭的民間史詩《尼伯龍根之歌》和《古德隆之歌》,便講的是一些殘酷而血腥的復仇故事,來自民間的格林童話不例外也同樣會反映德國民族的傳統和性格。

    而且我們應該、也必須看到,格林童話表現的更多和主要的,是善良與勤勞、忠誠與勇敢,以及不畏強暴、不懼艱險、樂施於人等好的行為與品質。在楊武能教授看來,「格林童話中殘酷復仇的核心都是對惡人的懲處,反映了德國民眾疾惡如仇的性格。至於極少數的恐怖血腥場面,在小時候都喜歡聽大人講鬼故事的我們看來,特別是在所謂罪案小說和驚悚影視作品大行其道的今天,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不,豈止如此,簡直可以講也滿足了兒童和成人的某種心理需求。」所以,在楊武能的序詩《永遠的溫馨》中,就有一句:「可噩夢總會在曙光中消逝,醒來,我們更愛身邊的一切。」

    著名的民間文學研究者、瑞士學者馬科斯·呂蒂則認為:童話遵循的不是事理邏輯,而是情感邏輯。童話故事主要關心的不是可能性,而是合乎需要。

    對於兒童來說,他所期望的東西就是最「真實的」,在童話中,手臂砍掉了,我們絲毫不用懷疑它以後會自己長出來。同樣,我們不會去質疑沉睡一百年的玫瑰公主醒來後依然像從前那樣年輕貌美。至於惡巫婆們、壞人們通常有的結局,那也只是她們應得的報應,誰也不會真去想那好痛,好殘忍。反之就不叫童話了。有人將童話戲稱為「幻想的遊戲」!的確,在童話世界裡,真實與幻想失去了它原本的界限與規定,兩者互相交融,不分彼此;或者說,在童話世界裡,人們才可以擺脫現實世界中的邏輯和因果關係的束縛,任憑那豐富的想像自由翱翔。戰勝困難,獲得幸福,天自有公道,人自有公正,簡單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幻想最終的旨趣。童話憑著馳騁的想像與奇幻的情節建立的這個充滿神秘力量和希望的世界,打動著每個兒童的心靈。

    這個由格林兄弟建立起來的童話範式,從學界看,它對世界各國民間口傳童話故事的採集、保存、流傳產生了積極重要的影響,對世界藝術童話以及兒童文學的發生、發展,乃至當下的再發生、再發展,產生了無可估量的影響與作用;從普通民眾來看,這個由格林兄弟建立起來的童話範式,這些人們今天仍然津津樂道的經典話語,諸如「從此他們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老死」等,不僅讓我們的成年讀者感受到重溫幸福的溫馨,也將一如既往地讓我們的下一代——孩子們繼續做著只屬於他們自己的清純、甜蜜、美麗的童夢……

    結 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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