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格林童話 第19章 格林童話在中國譯界的早期漫遊 (8)
    中國自古以來就不缺關於貓鼠的寓言和民間故事,估計周桂笙是受此影響,索性按照中國的傳統,將貓的身份變作了老鼠的「夫」。這樣一來,可以讓故事中國化,讓中國讀者更有親切感,更有共鳴吧。在那篇膾炙人口的故事《青蛙王子》(周桂笙譯作《蝦蟆太子》)裡,周桂笙也在故事開頭形容小公主美貌的地方加入了中國的元素,說:「日光亦似憐其艷而自掩其曜。古所謂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者,不足專美於前矣。」C這個形容女子貌美的中國成語是周桂笙加進譯文中去的,原著沒有。而在《狼與七隻小山羊》中,德文原著說,「老【A郭延禮《中國近代翻譯文學概論》,前引書,第26頁。B海風主編《吳趼人全集》第九卷,前引書,第330頁。C海風主編《吳趼人全集》第九卷,前引書,第338頁。】母羊愛自己的小羊,就像母親都很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周桂笙又用上了一句中國成語「掌上明珠」,譯成「昔有一老山羊產小羊七頭,愛之若掌上珍」。

    筆者要強調一句,上面雖然列舉了不少周桂笙的譯文,其實,比起與他同時代的譯者,周氏已經算得上採用「直譯」的譯者了,算得上比較忠實於原著,沒有想當然、隨心所欲割裂、組合故事,筆者已在前面作了詳細描述。否則,周桂笙的《毒蛇圈》不會被評論家評價成「不失為一部最早的直譯的小說」A,而對於周桂笙做出的這些增添,其摯友吳趼人也認為,「故雖杜撰,亦非蛇足」B。

    至於孫毓修的典型「意譯」手法,茅盾不僅是見證人,在後來的著書裡,他還曾談過這個問題,筆者在上面小節裡也有說明。另外,就是茅盾本人,當初在編譯《童話》叢書時,也同樣沒有能避開「意譯」、「譯述」這麼一個大環境。例如《青蛙王子》這個故事,周桂笙在譯文中大不了是加入了一些中國成語而已,而茅盾譯的《青蛙王子》則變了個樣,近乎是「創作」了一個新故事。比如結尾,說那小公主由於不堪青蛙的煩擾,隨手將它向牆上擲去,落下來的青蛙不是像原著中那樣,擺脫了咒語變成了英俊王子,而是跌落在地喪命了。小公主於是跑回森林,另外尋了一隻青蛙回來,而青蛙變成了一位公主,小公主的父親就將這個青蛙公主認做了自己的繼女,大家皆大歡喜,也算落了個Happy-End的圓滿結局。

    對格林童話進行隨便增添、任意割裂、又重新組合,要算《時諧》版本最為甚者,在表現意譯、譯述、誤譯、漏譯、刪節、增節、改譯等方面,《時諧》版本是一個非常好的例本。因為它包含了近50個格林童話故事,應該就是個格林童話的「小版本」了。正因為它的故事齊,又因為它將這些個特點堅持得相當徹底,所以在它的譯文中,「意譯」的這些特徵表現得淋漓盡致。且不說在介紹《時諧》版本小節裡已經提到過的《羅侖及五月鳥》,此處再取它的故事《櫻桃》為例,這在格林童話1857年版本裡是第63個故事,原名《三片羽毛》,整個故事完全為迎合中國本土的讀者,被改得面目全非,正如陳蝶仙所云:「人但知翻譯之小說,為歐美名家所著,而不知其全書之中,除事實外,盡為中國小說家之文字也。」C【A楊世驥《文苑談往》,前引書,第13頁。B郭延禮《中國近代翻譯文學概論》,前引書,第29頁。C郭延禮《中國近代翻譯文學概論》,前引書,第30頁。】

    《櫻桃》故事A的開頭,關於「櫻桃」此女的來龍去脈,到「復為兄弟如初。即日返國」,全為譯者自己杜撰。格林童話原著故事《三片羽毛》是直接開門見山,講老國王有三個兒子,而自己漸漸年老體衰,欲將王位傳給一個王子,因此,出難題考三位王子,根本沒有關於像「櫻桃」這麼個女子的情節。改譯後的這個情節到容易讓人聯想起格林童話的第12個故事《萵苣》,該故事的開頭就是講萵苣姑娘的媽媽,對自家後屋外一座花園裡種的極好的萵苣十分嘴饞,但是這個花園卻屬於一個魔力很大的巫婆,可是為了自己的妻子這個要命的嗜好,萵苣姑娘的爸爸只有去偷巫婆的萵苣回來,在第二次,便被巫婆抓個正著,於是有了「長髮姑娘」這個有名的故事。現在,萵苣變成了櫻桃,「長髮姑娘」的故事又嫁接上了《三片羽毛》的主要故事情節。

    那麼,整個故事內容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譯本的故事題目也就免不了要跟內容匹配,《三片羽毛》被《時諧》版本改編、改譯成了《櫻桃》,憑空造出個「尼姑院」不說,那老尼還一身邪惡的本事,將可憐的「櫻桃」姑娘變成了只醜陋的蛤蟆,這樣不倫不類的「中西合璧」不僅喪失了原有故事的本土文化,也丟失了西方童話故事的本身特色,給人一種不中不西怪彆扭的感覺。還比如故事名稱,那位有名的為天下人製造風雪的霍勒太太成了《時諧》版中的「浩路娘娘」,《不來梅市的音樂師》在《時諧》中叫《伶部》等等。

    至於周桂笙在幾乎每篇格林童話譯文後所加注的評語,包括孫毓修評介《無貓國》中的大男,說:「大男為著金磚,一心走到京城弄得幾乎討飯,幸遇富人收留,免了凍餓,已是滿心知足。不料意外得了這注大財,真可稱為奇遇。你看他有錢之後,安心讀書,要做個上等之人。這才算受得住富貴了。」

    按郭延禮的說法,都是這些譯者們「還受中國話本『說話人』的影響,經常在翻譯作品中發表評論」的緣故。按朱自強的說法,孫毓修和茅盾都有在故事結尾贅上教訓的尾巴,這體現了「中國文化傳統中的功利主義思想與西方兒童文學精神的齷齪。……透露出中國兒童文學在發蒙期已有教訓主義的傾向」B。

    在筆者看來,周桂笙所加注的評語,除了受中國話本影響,還與格林童話翻譯初期,譯者既沒有兒童文學這個意識,更是不清楚童話這種兒童文學新體裁有關。在周桂笙看來,這些都是「牛鬼蛇神徒供笑噱」的故事,不加入一點訓誡與教導,似乎是會「言之無文,乃亦與時下君子所譯鴻文同時並出,毋亦徒留【A故事原文請參見《〈時諧〉短篇小說》卷下,前引書,第33-37頁。B朱自強《中國兒童文學與現代化進程》,前引書,第134頁。】笑枋於當世耶」。

    我們要很好理解那個時代譯者採取意譯方法的緣由,也許鄭振鐸在《兒童世界》宣言裡做出的申明是個幫助。對於《兒童世界》裡的兒童故事的采編工作,他這樣說:「但我們的採用是重述,不是翻譯,所以有時不免與原文稍有出入。這是因為求合於鄉土的興趣的緣故,讀者當不會有所誤會,又因為這是兒童雜誌的緣故,原著的書名及原著者的姓名也都不大注出。」A他的這個申明從側面還多少體現出當時的人們未能把兒童文學提升到一定的高度來看待,對兒童文學的價值不是像成人文學的那麼看重。另外,這個意譯的方法,在有些人研究看來,還跟創作有了聯繫,比如王宏志在探究魯迅的1903年《斯巴達之魂》究竟是翻譯的還是創作的,就總結說:「在晚清,類似的做法很普遍,翻譯和創作的分界確是不很嚴謹的,以譯作『冒充』創作(如《一睡五十年》),又或是以創作『冒充』翻譯的(如彭俞的《東瀛新俠義》等五種域外小說),大有人在,魯迅並不是獨有的例子。」B

    至於語言問題,周桂笙是盡力採用近白話的淺顯易懂、曉暢的文言文,這倒不是說他知道他翻譯的那些故事是童話,他將服務的對象是少年兒童,這不過是他翻譯當中一貫堅持的語言風格。到孫毓修和茅盾,雖然並不知道童話的真正含義,但清楚自己編譯的故事的閱讀對象,因而他們在故事中採用的語言大家都很讚揚的,又剩下《時諧》版本成為一個不顧閱讀對象,佶屈聱牙的反面例子。

    二、版本問題

    說到格林童話在中國早期翻譯中體現出的版本問題,既好說,又不好說。

    好說,是因為有根有據可待查的中文譯本就只有那麼幾個;不好說,是因為待查的那幾個譯本很多本身就不可能提供給我們確切的資料和信息。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有一條比較肯定的結論:除了王少明的《格爾木童話集》是根據德文原著來進行翻譯的以外,根據史料和推斷,早期格林童話漢譯本應該全是依據英文版本來進行編譯的。

    周桂笙自己沒有說過他的譯文是依據哪個版本來的,但是,周桂笙早前研習英文與法文的這段求學經歷,人們大致可以認定他翻譯的格林童話應該源【A本社編《1913—1949兒童文學論文選集》,前引書,第32-33頁。B王宏志《重釋「信、達、雅」——20世紀中國翻譯研究》,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01頁。】自英文版本,這本來也是20世紀初中國文學翻譯的基本特徵。而孫毓修翻譯的童話故事,據趙景深研究,由孫毓修編譯的西方民間故事和名著有48種,「它們的來源,我疑心有一小半是取材於故事讀本,而不是取材於專書的。故事讀本的來源凡三種:(一)Chamber』sNarrativeReaders……(二)「A.L」Brightstoryreaders……(三)BooksfortheBairns……此外重見的有《玻璃鞋》(7)……《大拇指》(93),《睡公主》(46)……英文書名不具錄。」A

    根據趙景深的說法,格林童話中的《大拇指》《皮匠奇遇》《三姐妹》就取材於Chamber』sNarrativeReaders;《三王子》則取材於「A.L」Brightstoryreaders。

    民國十一年(1922)四月十日,上海崇文書局出版了趙景深譯的《格列姆童話集》。在序言中,趙景深介紹了格林童話的原名是「兒童與家庭的故事」,並附上了英文名(Children』sandHouseholdTale』s),將格林兄弟中的哥哥雅各布譯成傑克白,並稱格林童話的譯本「在我國極少:黃潔如的童話集選過幾篇,孫毓修亦在童話第一集裡意譯了幾冊。至於專集的譯本,只有《時諧》,但是書名不表明童話,又是文義深奧,因此兒童每每得不著這書看,這實是件憾事。

    此書系從人民圖書『Everyman』sLibrary』裡的家庭瑣話HouseholdTales中譯出。原文六十五篇,除去與《時諧》同的五十五篇,尚存十篇。此十篇中如意桌WishingTable和少年上的風相似;三個紡紗仙ThreespiuningFairies又和婦女上懶惰美人大同小異;二兄弟篇幅太長……」B

    1930年12月,趙景深再次出版了由他翻譯的格林童話集,取名為《金雨》。他在為該集撰寫的後記中,明確說明了他的童話集來源:「這一卷裡所收的,都是在簡陋的《格林童話集》(指英文本)所不曾見到的故事,也就是說,都是第一次譯成中文的。《女巫》《小羊和小魚》《光明的太陽照在頭上》《從雲端裡拿來的大禾棒》,以及《麥穗》這五篇是從科林斯(Collins)繪圖兒童文學趣書(IllustratedChildren』sClassics)本裡譯出來的,《老麻雀和他的小麻雀》等八篇是從寶兒(HBPaul)夫人新譯的格林童話集【A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前引書,第743-744頁(趙景深《孫毓修的童話來源》)。B(德)格列姆《格列姆童話集》趙景深譯,序言,上海崇文書局,1922年。】譯出來的。」A

    第六節(2)

    綜上所述,從周桂笙的《新盦諧譯初編》看不出他翻譯的格林童話的原版本出處,我們無從知道周桂笙是從哪裡得來這幾個故事,用以「覺世墉民」、「開智啟慧」的。孫毓修《童話》中格林童話的版本出處,靠的是後來趙景深的研究,而這個研究結果,實際上還是為後人有所疑慮:「要想確證《童話》叢書依據的外國原作版本,只有重新進行縝密的比較研究了。這雖然是十分艱難的工作,但是卻具有重大的意義。」B而趙景深雖說在序言裡詳細講明了自己格林童話的版本出處,但他說的這些版本問題處處表現出了當時早期格林童話在中國的翻譯狀況是很混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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