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格林童話 第18章 格林童話在中國譯界的早期漫遊 (7)
    茅盾的秘書孔海珠也曾撰文,交代茅盾參與孫毓修《童話》叢書的工作,裡面對格林童話有較詳細的描述,說「選自格林童話的有四本:《蛙公主》(一九一九年一月)、《怪花園》(一九一九年一月)《海斯交運》(一九一九【A孫毓修《歐美小說叢談》,上海:商務印書館,1916年,第62頁。B故事原文請參見孫毓修《歐美小說叢談》,前引書,第62-64頁。C茅盾《我走過的道路上》,前引書,第125頁。D筆者曾致函中國海洋大學的朱自強教授,他也未曾見過那5個格林童話。最後在朱自強教授的引薦下,通過日本的兒童文學研究專家成實朋子,意外得到了《無貓國》的全文,筆者將其作為附錄,以備參考。E朱自強《中國兒童文學與現代化進程》,前引書,第134頁。】年七月)、《飛行鞋》(一九二○年十月)。《蛙公主》是根據《蛙》……《海斯交運》據《海斯在幸運中》所編譯的……」A而茅盾同樣受到他的前輩孫毓修,或是那時代譯風的影響,對《海斯在幸運中》也發表了譯者自己的評說,這裡也專門摘錄如下:

    海斯這段故事,編書人講完了。編書人卻有幾分感觸,不曉得看官們有否,姑且說來與諸位一聽:第一,編書人不怪海斯愚笨,只怪他貪心不足,見異思遷。第二,天下的事,終沒有十全十美的,只要自己有見識,有耐心,無事不可做到。這兩層意思,不知看官們以為怎樣?——茅盾《海斯交運》

    從以上兩個評說可以看出,與周桂笙一樣,孫毓修和茅盾依然保留了在故事後面贅上教訓尾巴的習慣。這當然與當時的譯者們要利用西學「開啟民風」、「啟發民智」的硬道理分不開,也與「譯者有時還受中國話本『說話人』的影響,經常在翻譯作品中發表評論」B脫不了干係。但是這樣一來,尤其是硬要在童話故事中加入教訓,少年兒童讀者們當然是不太領情的。趙景深當年在和周作人談論童話的通信中就這樣評價:「因為兒童對於兒童文學,只覺得它的情節有趣,若加以教訓,或是玄美的盛裝,反易引起兒童的厭惡。我幼時看孫毓修的《童話》,第一、二頁總是不看的,他那些聖經賢傳的大道理,不但看不懂,就是懂也不願意去看的。」C

    不過,從上面《無貓國》的片段看,針對童話這種體裁,針對《童話》叢書是面向少年兒童的,孫毓修在語言上的運用就真是很用心了,「採用的文體正如其宣傳廣告文中所說『純用白話最閱者』。雖然間或夾雜著文言,有顯生硬之處,但總體上已是講故事的口語體」D。所以,孫毓修與他的《童話》叢書不僅給當時的少年兒童們拓展出這麼一片從未有過的課外讀物天地,給他們帶來了莫大的精神慰藉,而且他對整個中國兒童文學的發生、發展的影響是難以磨滅的,因為他的《童話》叢書就伴隨著眾多有名兒童文學家的成長。

    趙景深是不太喜歡孫毓修在故事裡強加的說教,但是他對孫毓修和《童話》叢書的讚美那是由衷的:「孫毓修先生早已逝世,但他留給我們的禮物卻很大,【A孔海珠《茅盾和兒童文學》,前引書,第391頁。B郭延禮《中國近代翻譯文學概論》,前引書,第29頁。C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前引書,第233頁。D朱自強《中國兒童文學與現代化進程》,前引書,第133頁。】他那七十七冊《童話》差不多有好幾萬小孩讀過,張若谷在《文學生活》上說:『我在孩童時代唯一的恩物與好伴侶,最使我感到深刻印象的是孫毓修編的《大拇指》《三問答》《無貓國》《玻璃鞋》《紅帽兒》《小人國》……等。』我也有同感,我在兒時也是一個孫毓修派呢。」A

    著名的兒童文學家冰心在《我是怎樣被推進兒童文學作家隊伍裡去的》一文中這樣寫到:「我接觸到當時為兒童寫的文學作品,是在我十歲左右。我的舅舅從上海買到的幾本小書,如《無貓國》《大拇指》等,其中我尤其喜歡《大拇指》,我覺得那個小人兒,十分靈巧可愛,我還講給弟弟們和小朋友們聽,他們都很喜愛這個故事。」B另一位著名兒童文學家張天翼也回憶說:「在初小有一次開全城小學運動會,我去參加五十碼賽跑,得第二,給了我許多獎品:十幾冊商務印書館的《童話》,孫毓修先生編的。有許多字不認識,母親就讀給我聽。於是漸漸地自己看,買了一些,借了一些。商務中華那時所出的童話都看全了。」C

    第五節

    王少明的《格爾木童話》

    相對於周桂笙、孫毓修等人,有關王少明的資料則更是少得可憐。有人說:「真正屬於兒童文學的應是童話。德語文學在這方面有豐富的傳統。1925年,開封河南教育局編譯處推出一本《格爾木童話集》,譯者為《米納女民劇》的同一譯者王少明,內收格林童話10篇。僅在20年代,此譯就引發出不少重要譯本,其中之一是趙景深譯、上海崇文書局(1928)版的《格列姆童話集》。」D但是這王少明究竟是何許人也,文章中就這麼寥寥幾筆,因此,要想對王少明以及他譯的格林童話再多一點瞭解,只有通過他給《格爾木童話集》作的序言了E。除開名為「譯者短言」的序言外,王少明還專門撰【A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前引書,第233頁。

    B冰心《我是怎樣被推進兒童文學作家隊伍裡去的》,選自《冰心全集》第7卷(1979-1985),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118頁。(本篇最初發表於《我和兒童文學》,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1980年5月初版)C張天翼《張天翼論創作》,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年,第7頁。D謝天振查明建主編《中國現代翻譯文學史》,前引書,第460頁。E「序言」原文請參看(德)格爾木《格爾木童話集》,王少明譯,開封:河南教育廳編譯處,1925年。】寫了一篇「格氏兄弟小史」A,裡面對格林兄弟作了既全面又詳細的介紹:從兩人的出生、在馬爾堡的求學之路,再到工作經歷以及兩人做出的卓越貢獻,尤其是格林童話在德國的地位與聲譽,這應該算是當時中國最完整的格林兄弟介紹資料了。

    據王少明在「譯者短言」裡介紹,他的《格爾木童話集》是依照德文原著來進行翻譯的,這應該是事實。第一,在自序裡的最後一段,他交代了德文原著的書名,正是格林童話的原德文本名,譯作《兒童與家庭童話集》。再看右邊所附的《格爾木童話集》封面,也有正確的原德語書名。第二,他講原版童話集的篇數約50篇,這與德國學者勒內克教授介紹的格林童話版本情況基本相符,即格林童話有個所謂的「小版本」,是當初威廉挑選出來出版的童話集,也就共50來篇。基於此,我們手中雖說對王少明沒有掌握更多的材料來源,但是筆者揣測他可能曾經留學德國,或者他與德國人有著比較密切的交往,因此,他首先通曉德語。

    其次,他對德國文化有一定的瞭解。否則,在1925年的中國,中國譯者不太可能對照德文原文進行文學翻譯,並對當時屬於兒童文學的格林童話這麼瞭解與推崇。

    在「譯者短言」裡,王少明清楚地表明了其翻譯童話集的目的,即想把這個世界著名的童話,一是介紹給小學的老師,「以備他們采擇參用」,二是想「分給予天真爛漫可愛的兒童們,以滿足他們心靈上的需要」,足見王少明惦記少年兒童、想服務於少年兒童難能可貴的心。他的童話集一共有10個故事,除了第二個故事的標題與原文的有些出入外,其餘9個故事的標題基本與原文相符:

    王少明譯名2/筆者德文回譯楊武能譯名/《格林童話》原德文名(排位序號)

    1.六個僕人/DiesechsDiener六個僕人/DiesechsDiener(KHM134)

    2.苦兒/ArmlichesKind小弟弟和小姐姐/BruderchenundSchwesterchen(KHM11)

    【A「小史」原文參見(德)格爾木《格爾木童話集》,前引書,序言頁。2 (德)格爾木《格爾木童話集》,前引書,目錄頁。】

    3.鐵漢斯/DerEisenhans鐵漢斯/DerEisenhans(KHM136)

    4.兄弟三人/DiedreiBruder三兄弟/DiedreiBruder(KHM124)

    5.大蘿蔔/DiegrobeRube蘿蔔/DieRube(KHM146)

    6.裁縫游天宮/DerSchneiderwandeltimHimmel天國裡的裁縫/DerSchneiderimHimmel(KHM35)

    7.雪姑娘/DasSchneemadchen白雪公主/Sneewittchen(KHM53)

    8.小死衣/DasTotenhemdchen小壽衣/DasTotenhemdchen(KHM109)

    9.鬼的使者/DerBotedesGespen-stes死神的使者/DieBotendesTodes(KHM177)

    10.月亮/DerMond月亮/DerMond(KHM175)

    在「譯者短言」裡,王少明講他的故事系譯自原著,內容「自覺著也未加以增刪」,也就是說他的譯文應該呈現出與當時流行的以「意譯與譯述」的翻譯方式不一樣的風格特點。但是,他又講:「我的中西文程度都不佳,譯文可通與否,未能自知。甚盼閱者賜教為感!」就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的譯文會有另外風格特點的潛台詞。有一點要說明的,到王少明的年代,大家對童話這一體裁的認識已經比較明晰了,講述童話的言語也不是那違反童話特點,讓孩童們讀起來佶屈聱牙的文言文了。

    究竟王少明的譯文與前面的周桂笙譯文、《時諧》譯本等有什麼區別,筆者對比了第七個故事(王少明譯為《雪姑娘》A),即婦孺皆知的童話故事《白雪公主》。粗看譯文,總的來說,與之前翻譯的很多格林童話譯本的不同之處,是王少明真是採用了「直譯」的手法,這當然是他在序言裡講明白了的,他就是基於原有的中譯本「多與原文不相符合」,才要依照原著重新譯介格林童話的。另外,他對格林童話的本質、針對的讀者群體非常清楚,因此,他在譯文中從頭到尾採用了符合兒童讀者的語言:首先是直白的「白話文」;其次,所用句子都很簡短易懂,生動活潑,較口語化,非常符合童話的特徵,適合兒童的閱讀;第三,通篇故事裡,找不到譯者的「訓誡」與評論,或者是「中國式說書人的話語」。王少明譯文在早期格林童話漢譯中凸顯出的這些「異質」,應是他依照原著來進行翻譯的結果。【A(德)格爾木《格爾木童話集》,前引書,第79-101頁。】

    第六節(1)

    格林童話漢譯初期的特徵

    一、文本層面:「意譯」與「文言文」

    郭延禮曾說中國近代翻譯文學發展期(1895—1906)的一個特點是「以意譯和譯述為主要的翻譯方式」A。這個特點也非常符合我們格林童話漢譯初期的重要特徵。在這個時期,從格林童話漢譯的文本層面上看,其顯著的特徵是各位譯者的「意譯」。有的是為了「取悅」於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審美情趣,滿足於他們的「期待視野」;有的則純粹是為了「滿足」譯者個人的欣賞意識與理解,譯者在譯本裡進行大刀闊斧的修改與編譯。從周桂笙首譯格林童話起,到1934年為止,格林童話漢譯者所採用的這個「意譯」方式是屢見不鮮的。比如,周桂笙譯的《貓鼠成親》,這在格林童話裡是位列第二的故事,原名為KatzeundMausinGesellschaft,楊武能譯作《貓和老鼠》。這是個短小精悍、近乎寓言體裁的一個故事。貓和老鼠在原著中本來是朋友關係,但在周桂笙的譯本裡成了夫妻關係,下面是周氏譯文故事的開頭:

    昔有一狸奴與一鼠子善,少相狎,長相愛,終且成夫婦,願終身相安焉。一日際盛夏,狸奴忽顧謂其妻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蓋等於此際,略謀儲蓄,以免隆冬時饑寒欲死乎?雖然,爾固荏弱女流,出則多顧慮不勝任,余當獨任之耳。」B

    與格林童話1857年德文版本對照,周氏譯文故事的開頭與格林童話裡《貓和老鼠》故事的開頭相去甚遠,周桂笙改編的這種貓鼠關係顯得頗為中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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