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兄弟倆的朋友，德國後期浪漫派代表人物阿爾尼姆曾這樣評價兩兄弟：「我深信，在那些目前身居德國並為它古老的文化處心積慮的人們中間，沒有一位具備威廉·格林與雅各布·格林那樣的品質，他倆誠實真誠、嚴謹細膩、知識淵博、而且孜孜不倦。」B因為格林童話，兄弟倆在其他很多研究領域的璀璨光芒被遮掩了，當然也正是因為格林童話，他們能為全世界更多、更普通的人們所熟悉，所愛戴。1815年10月14日，威廉寫信給雅各布就曾說「童話令我們名揚全世界」。【Ａ（德）格·蓋斯特涅爾《格林兄弟》，劉逢祺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6頁。BGabrieleSeitz，DieBruderGrimm：Leben-Werk-Zeit．Ibid．p．171．】格林兄弟令人艷羨的兄弟情與他們一生中所取得的偉大學術成就本身，就是世界文學史上一個無人企及的「童話」，更是兄弟倆在人間演繹出的一幕「雙子座」童話！
第五節
格林兄弟與格林童話
身為日耳曼學者、大學教授，兄弟二人卻熱衷於搜集、整理民間童話和傳說，奉獻給世人一朵民間文學中的奇葩——格林童話，事實表明，這的確是受了浪漫主義巨大影響的結果。格林兄弟同浪漫主義時代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了一起，尤其是與晚期浪漫主義。「晚期浪漫主義雖然在19世紀20年代末基本上已經銷聲匿跡，但是格林兄弟與他們在精神上的聯繫延續了許多年。如果說，就其思想體系而論，格林兄弟曾經並且一生都是浪漫主義者的話，那麼我們絲毫也沒有違背事實。」A
兩兄弟與浪漫主義的接觸得追溯到兩人在馬爾堡大學深造時期，他倆的大學老師弗裡德裡希·卡爾·馮·薩維尼（FriedrichKarlvonSavigny，1779-1861）是影響兄弟倆終生的良師益友，當然也是兩人浪漫派思想的啟蒙者。薩維尼以他的嚴謹、睿智和熱情將格林兄弟帶入了浩瀚無垠的知識海洋和學術殿堂，在這位老師的私人藏書庫裡，「兩人對浪漫派思想有了決定性的第一印象」B。並且在薩維尼的指點下，格林兄弟開始研究古日耳曼學，特別是那些屬於全民族的德意志民間文化和習俗。不可否認，「格林兄弟所掌握的科學方法以及他們的浪漫主義傾向得歸功於僅比他們年長幾歲的老師薩維尼」C。
1810年，雅各布·格林曾致信克萊門斯·布倫塔諾：「我時常在想，如果沒有結識您跟薩維尼，我跟威廉不知道會選擇什麼樣的道路，肯定跟現在的大不一樣。」D
在馬爾堡的學習開闊了格林兄弟的學術和思想視野，也逐漸沉澱出他們聰穎浪漫而又嚴謹求實的心性。格林兄弟倆對語言文學的造詣和深厚功底，使他們深刻認識到民間文學創作的珍貴價值。1805年，雅科布在特利爾逗留期間【Ａ（德）格·蓋斯特涅爾《格林兄弟》，前引書，第13頁。
BHermannGerstner，BruderGrimm：InSelbstzeugnissenundBilddokumenten．Ibid．p．13．ＣHermannGerstner，BruderGrimm：InSelbstzeugnissenundBilddokumenten．Ibid．p．13．ＤGabrieleSeitz，DieBruderGrimm：Leben-Werk-Zeit．Ibid．p．37．】與圖書館館長談話時，明確表達了鑽研古代德意志璀璨文學的志向。而在拿破侖時代，威廉對自己獻身的事業有過表白：「研究古代德意志的熱誠也確實有助於擺脫來自時代的壓抑。時代的變化與需求讓人返回到科學這塊寧靜之地，毫無疑問，這有助於喚醒那久被遺忘的文學。人們並不是單從逝去的流光中尋求一種慰藉，分明還期望這種對另一時代的追溯也能做出一定的貢獻。」A
人們應該想像得到，在那個時代——拿破侖佔領整個歐洲，而一個德意志民族國家並不存在的時代，格林兄弟致力於古文化的熱情與行為，可以說是德意志民族、歷史以及文化自我認同的浪漫表達。「當德意志民族與文化的統一不過是烏托邦的理想時，格林兄弟倆想通過追溯民族的精神起源和追溯這麼一個時代——按照他倆的觀點，在這個時代裡，歷史與詩尚未分裂，來為增強民族意識做出自己的貢獻。」B所以，當費希特1807年回到法軍佔領的柏林，並發表了著名的《對德意志民族的演講》後，當時20剛出頭的格林兄弟倆禁不住熱血沸騰，雅各布·格林更認為這是迄今為止最妙不可言的著述之一。1805和1808年，阿爾尼姆和布倫塔諾出版了《男童的神奇號角》（DesKnabenWunderhorn）三卷。這部民歌集對德國文化，尤其是德國抒情詩等的發展做出了不朽的貢獻。而自1806年，格林兄弟就參與了這部民歌集的採集工作，《男童的神奇號角》的第二卷與第三卷就有格林兄弟採集的民歌。在幫助布倫塔諾和阿爾尼姆收集民歌當中，格林「兄弟倆由此瞭解到了古代文學和民間文學的搜集、出版的實踐過程」C。格林兄弟也因此真正踏上了採集民間文學精粹的道路。
格林兄弟之所以會參與後期浪漫派領軍人物阿爾尼姆和布倫塔諾的民歌收集工作，同樣與兄弟倆的老師薩維尼密切相關。格林兄弟在馬爾堡讀書期間，薩維尼已和布倫塔諾的妹妹定了親，而格林兄弟倆也順理成章地與布倫塔諾一家有了私交。後來，就是薩維尼推薦在馬爾堡就與布倫塔諾熟悉的雅各布參加採集民歌的工作，而布倫塔諾於1806年7月16日在寫給阿爾尼姆的信中，對雅各布表示出了相當的滿意，說自己找到了「格林先生……一個相當不錯的人，他正為我們搜集民歌」D。
【ＡHermannGerstner，BruderGrimm：InSelbstzeugnissenundBilddokumenten．Ibid．p．29．BGabrieleSeitz，DieBruderGrimm：Leben-Werk-Zeit．Ibid．p．57．Ｃ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MunchenundZurich：ArtemisVerlag，1986，p．29．Ｄ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Ibid．p．32．】
可以說，有了薩維尼的啟蒙，有了與海德堡浪漫派的接近，與它的領軍人物阿爾尼姆和布倫塔諾關係的密切，最終成就了格林童話的搜集、整理並且得以出版的佳話。正是在阿爾尼姆、布倫塔諾等浪漫派大師的影響下，身為語言學家的格林兄弟能夠開始將注意力轉向民間童話。「有可能在格林兄弟之前，法國人、意大利人以及德國的穆塞烏斯都已嘗試著去搜集這類故事。有可能連赫爾德也指出了讓這些古老童話重見天日的必要性。但是只有浪漫主義者，尤其是布倫塔諾和阿爾尼姆，才為格林兄弟的童話搜集工作鋪平了道路。」A就在1805年《男童的神奇號角》第一卷出版後不久，阿爾尼姆和布倫塔諾宣佈：「古老的民間口頭傳說與童話搜集將與下一卷同步進行。」B這就正式拉開了格林童話搜集整理的序幕。在協助布倫塔諾和阿爾尼姆搜集民歌集《男童的神奇號角》的同時，格林兄弟憑著自己的卓識遠見和堅強毅力，1806年C開始著手進行在德國廣為流傳的民間童話和傳說故事的採集編寫工作。「也許是到了該記錄下這些童話故事的時候了，畢竟，理應把它們妥善保存下來的人們越來越少了……因為保存童話的這種習俗自個兒都在逐漸地消亡……只要還有童話尚未絕跡的地方，這些童話就這樣散佚s於民間，那裡的人們也從來沒有去想過，這些童話是好還是劣，是富有詩意呢，還是索然無味，人們知道這些故事並喜愛它們，僅僅因為他們就是這樣從祖輩那裡得來的。」D
布倫塔諾對這兩位十分難得的、卓越而勤勞的實幹家十分欣賞、非常欽佩。
到了1807年，當格林兄弟的童話採集工作取得很大進展時，布倫塔諾對此是興奮不已，10月22日致信給阿爾尼姆，在信中熱情洋溢地對兩兄弟讚不絕口：「我這裡有兩個對德國古文化非常著迷的朋友，叫格林……做了大量的筆錄，經驗相當豐富，對整個浪漫藝術有多方面的見解，而他們對自己的這些財富所持的謙虛態度令我震驚不已。所有這些事，他們遠遠比蒂克知道得多……你會爭取到這兩個優秀的人……」E
後來，阿爾尼姆不僅真的與格林兄弟倆結為朋友，而且對他們的童話採集工作給予了極大的支持與幫助。他不但鼓勵兄弟倆及時出版《兒童和家庭童話集》的第一卷，幫助他們認識這些作品的巨大價值，而且代為聯繫好了出版社。【ＡHermannGerstner，BruderGrimm：InSelbstzeugnissenundBilddokumenten．Ibid．p．38．B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Ibid．p．30．Ｃ這個時間是依據威廉·格林的信函推斷出的。
ＤHermannGerstner，BruderGrimm：InSelbstzeugnissenundBilddokumenten．Ibid．p．38．ＥHeinzRolleke，DieMarchenderBruderGrimm．Ibid．p．33．】這就難怪，書在1812年聖誕節前問世，格林兄弟就懷著感激的心情立刻寄給阿爾尼姆一本，並在書前印上了給阿爾尼姆的妻子即布倫塔諾的妹妹貝梯娜的獻詞，因為她也參與過兄弟倆的搜集工作。
1812年底，以《兒童與家庭童話集》（Kinder-undHausmarchen，gesammeltdurchdieBruderGrimm）為名的童話集首卷印行，儘管只有900冊，但是《童話集》在孩子中受到了始料未及的歡迎。哥艾斯在收到書以後告訴威廉：「我的孩子們急切盼望的童話書已經收到，可是就再也不可能把書從他們手中拿走了。最小的女兒已經會講很多個故事了。大一點的孩子則把書帶到城裡與其他孩子分享，就在書到後的第三天，我們家來了個小男孩，張口就說想借這本童話書。而晚上，我太太必須給孩子們講上七個故事……您的目的完全達到，您在孩子們的世界裡樹起了一個永遠不會被挪移開的紀念碑。」A由於書在孩子們以及民間的反響強烈，《童話集》一版再版，隨之被譯成多種文字在歐洲傳播，到19世紀中期已達17種之多。
沒必要再談格林童話本身在文學史上不可取代的地位、在世界各國的廣泛影響，卻不能不再提一提它的兩位搜集整理者。「在德國文學史上，大概再沒有這樣細緻、耐心、孜孜不倦的例子了，憑著這些可貴的品德，格林兄弟與他們為數眾多的支持者仔細觀察老百姓並忠實地記錄下他們講述的故事。」B是的，從1806年開始，格林兄弟就憑著為了子孫後代恢復和保存民間文學遺產的信念，做了6年的努力，終於完成第一卷的搜集整理工作，而後，兄弟倆又花去兩年多的時間，才完成第二卷的整理工作。
這期間，他們不知得付出多少勞動，得有多麼堅強的毅力，想想，除了從童話講述者那裡一個一個搜集童話外，注意，搜集童話本身就不是一件輕鬆愜意的活，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需要去說服、去懇求、去聆聽別人講述；另外，還要把來源不同、風格迥異的故事做必需的清理、加工，以實現完整與統一，同時還要信守忠實的原則，這一切著實讓我們對兩位學者不得不肅然起敬！我們從中得到的啟發不僅僅只是格林童話緣何誕生在德國吧！
關於格林童話，赫爾曼·黑塞就曾驕傲而精闢地總結道：「那在記錄它們時所表現的高貴的忠誠，我們盡可以心安理得地寫進德國人的光榮冊中去。就童話的內容本身，很容易歸納出某些德意志民族的特點，但卻不應該這樣做。【ＡHerbertScurla，DieBruderGrimm，einLebensbild．Ibid．p．81．BHerbertScurla，DieBruderGrimm，einLebensbild．Ibid．pp．74-75．】
恰恰是童話和民間傳說這樣的文學向我們表明，以其常常是驚人的相互一致有力地向我們表明：文學是一種超越疆界的東西，人類這個概念對它正合適。」A德國有格林兄弟，格林童話獨綻放在德國：這是合乎邏輯的必然，這是天時、地利、人和的自然結晶。【Ａ楊武能《三葉集——德語文學·文學翻譯·比較文學》，成都：巴蜀書社，2005年，第1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