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格林童話 第2章 中國為何沒有格林童話? (2)
    從郭沫若的「建設管見」到張梓生的「論童話」,有一點很值得我們大家留意,這些文學巨擘、兒童文學專家文中所表達的無論是對格林童話的關注,還是對我們兒童文學自身發展建設的建議,都發生在20世紀初。這個時間的確不能與我國的兒童文學、我國的「童話」——這個最具兒童文學特徵的文學體裁的發生、發展分割開來。這裡,我們先不談《葉限》,也不談格林童話,單說「童話」這個詞、這個概念,這就是在20世紀初,即到了近代,我們才開始使用的。「『童話』一詞,清代末年流行於我國(如1909年商務印書館曾出版孫毓修主編的『童話集』),據說是從日本引進的。原指家庭、幼兒園和學校裡對兒童所講的故事。其實,這種體裁源遠流長,早已有之。起先它和神話、傳說都屬於民間文學,世世代代在人們口頭上流傳。」C【A郭沫若《文藝論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156頁。B本社編《1913—1949兒童文學論文選集》,前引書,第29頁。(張梓生《論童話》,原載1921年7月《婦女雜誌》第7卷第7號。)C《兒童文學概論》編寫組《兒童文學概論》,成都: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1982年,第56頁。】

    190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孫毓修主編的「童話」叢書,至此,我國兒童文學史上第一次出現了「童話」這個稱謂。但事實上,孫毓修的這個「童話」與我們現在理解的童話體裁相去甚遠,它「所涵蓋的範圍十分龐雜,幾乎包括了所有的兒童文學作品。真正把童話作為一種特殊的幻想文學故事,並使其成為獨立的文體,在我國是在五四時期」A。

    因此,當「西學東漸」大行其道的晚清譯壇無意間也向國人翻譯介紹了一批西方的兒童文學時,面對童話故事和童話這個新的概念,就是周作人也有些惶然不知所措。他在1918年談到童話時這樣說:「我們初讀外國文學時,大抵先遇見Grimm兄弟同HansChristianAndersen的童話。當時覺得這幼稚荒唐的故事,沒甚趣味;不過因為怕自己見識不夠,不敢菲薄,卻究竟不曉得它好處在哪裡。後來涉獵Folk-lore一類的書,才知道Grimm童話集的價值:他們兄弟是學者,采錄民間傳說,毫無增減,可以供學術上的研究。」B

    事實上,被周作人視為「幼稚荒唐」的童話故事,在我國有著悠長的歷史,就在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裡,除開《葉限》還有很多類似童話的故事,只不過全被擱置在志怪、神話、傳說故事等這些體裁裡。「中國童話的開山祖師」孫毓修就曾撰寫《歐美小說叢談》,在書中專門用了一個小節來總括歐美的「神怪小說」,另用一個小節詳細介紹「神怪小說之著者及其傑作」。這其中格林兄弟倆就在神怪小說著者之列,而他們的童話故事《大拇指》(孫毓修譯的《拇指兒》)也被視為神怪小說傑作,其內容被孫毓修詳細記錄和介紹出來。囿於孫氏的時代背景,故事採用的是文言文,情節也做了一定的修改。(筆者在後面將詳細介紹。)

    如果童話故事——這個最適合於兒童心理和秉性的體裁,到了晚清仍然被國人視為神怪小說,那兒童文學在我國的地位與狀況可想而知。事實也是如此。關於這點,1935年2月1日,著名文學家茅盾在《文學》第4卷第2號上發表了署名「江」的文章《關於「兒童文學」》,對中國兒童文學的產生與在近代30年間的發展作了明確而清晰的闡述C。他認為,早在30年以前我們就有所謂的「兒童文學」。因為我們那時候的宗旨老老實實是「西學為用」,所以【A黃雲生主編《兒童文學概論》,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62頁。B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871。(周作人《讀安徒生的〈十之九〉》,原載於1918年9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3期「隨感錄」。)C原文請參見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前引書,第395-396頁。】

    破天荒的第一本「童話」《大拇指》(也許是《無貓國》,記不准了),就是西洋兒童讀物的翻譯。他說,那以後的10年內——就是20年前,我們翻譯了不少的西洋「童話」,在尚有現成的西洋「童話」可供翻譯時,我們是曾經老老實實翻譯了來的。雖然翻譯的時候不免稍稍改頭換面,因為我們那時候很記得應該「中學為體」的。

    而那時候,茅盾認為我國還沒有「兒童文學」這名稱,「兒童文學史」的名稱應該始於五四時期。因為大概是五四運動的上一年,《新青年》雜誌刊登了一條啟事,徵求關於「婦女問題」和「兒童問題」的文章。所以是五四時期開始把「兒童文學」和「兒童問題」聯繫起來看,並開始注意「兒童文學」。

    另外,茅盾還記得是1922年,《新青年》那時的主編陳仲甫先生在私人談話中表示過這樣的意見,他不很贊成搞「兒童文學運動」的人們僅僅直譯格林童話或安徒生童話而忘記了「兒童文學」應該是「兒童問題」之一。至於五四時代的兒童文學運動,茅盾認為,大體就是把從前孫毓修先生(他是中國編輯兒童讀物的第一人)已經「改編」(retold)過或者未曾用過的西洋的現成「童話」再來一次所謂「直譯」,我們有真正翻譯的西洋「童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茅盾在這篇名為《關於「兒童文學」》的文章裡說明了我國兒童文學史上最為重要的認知問題。一是,中國兒童文學開始於20世紀初,具體的標誌就是孫毓修「童話」叢書的出版;二是,中國兒童文學興起早期的內容,不是兒童文學家們的兒童文學創作作品,而是翻譯家們翻譯了、或是按照中國的國情編譯了來自西方的兒童文學,並且還都是無意識的順手之為,如朱自強總結的:「總而言之,晚清譯壇雖然沒有兒童文學意識,但卻在不知不覺之間翻譯了一定數量的與西方兒童文學關係密切的作品,這些譯作如『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悄悄潤澤著日後將生長出兒童文學的中國文學園地。」A第三,中國對兒童文學的發現,對兒童文學的認知,是在五四時期。

    茅盾的《關於兒童文學》是我國眾多文學家、兒童文學研究專家對於我國兒童文學發生、發展過程各抒己見中的一方觀點。此外,還有當代著名兒童文學家王泉根認為中國雖無兒童文學一詞,但為兒童服務的文學卻古已有之,「持這種看法的人多為今日之兒童文學研究者」B等等。這是學者們依托不同【A朱自強《中國兒童文學與現代化進程》,前引書,第115頁。B朱自強《中國兒童文學與現代化進程》,前引書,第52頁。】的兒童文學觀,從不同的研究視角出發來進行考察分析的,而他們對中國兒童文學研究的結果及闡述的觀點為後來學者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極富價值與意義的幫助。下面三點是筆者對我國兒童及兒童文學比較有代表性觀點的總結概述:

    第一,兒童在中國的被發現時間較晚

    究其原因,有人這樣總結,說這「與中國傳統文化對待人的價值觀密不可分」,「血緣網絡中的人倫關係所形成的『父本位』與『惟上』觀念及『儒家三綱之說』像一股無形的繩索牢牢地束縛著人的自由,禁錮著人的思想」,因此,在這樣一個「踐踏人的尊嚴、蔑視人的個性的時代」A,兒童就不可能被發現。

    關於中國兒童的地位,魯迅與周作人都有著非常著名的言論,魯迅說:「往昔的歐人對於孩子,是以為成人的預備,中國的誤解是以為縮小的成人。」B周作人則說:「以前的人對於兒童多不能正當理解,不是將他當作縮小的成人,拿『聖經賢傳』盡量的灌下去,便將他看作不完全的小人,說小孩懂得什麼,一筆抹殺,不去理他。近來才知道兒童在生理心理上,雖然和大人有點不同,但他仍是完全的個人。」C因此,我國對兒童的承認,兒童地位的提高,如茅盾在《關於「兒童文學」》裡總結的,應該是五四時期的事情了。

    第二,兒童讀物嚴重匱乏

    既然兒童要麼被視為「成人」,要麼被當成「不完全的小人」,那麼他們應有的文學閱讀訴求自然照這兩種類型去準備,去滿足。「無可諱言,在現代之前,我們確不曾把兒童當作文學的獨立讀者對象。」D那麼,擺在這些「成人」或「不完全的小人」面前的無非都是些「聖經賢傳」,還有如《三字經》《百家姓》這類的讀物。朱自強專門研究了魯迅、周作人、郭沫若、冰心、葉聖陶等人少兒時期的閱讀狀況,發出了中國近代孩子們的文學讀物少得可憐,孩子們很可憐的慨歎。

    孫毓修編輯的《童話》叢書標誌著中國兒童讀物的誕生,那已經是20世紀初了。1908年11月,《童話》叢書的第一本《無貓國》出版發行,這對中【A李紅葉《安徒生童話的中國闡釋》,前引書,第86頁。B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前引書,第28頁。(魯迅《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原載1919年11月《新青年》第6卷第6號,署名唐俟。)C王泉根評選《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前引書,第38頁。(周作人《兒童的文學》,原載1920年12月《新青年》第8卷第4號,是周作人在北京孔德學校所作的演講。)D黃雲生主編《兒童文學概論》,前引書,第121頁。】國的兒童不啻一股渴望已久的甘泉,迅速滋潤了他們那兒童讀物原本荒蕪乾涸的田地。「冰心曾在文章中說到自己小時候看的第一本童話就是《無貓國》。

    茅盾在回憶小學時代的生活時也說:『一次國文考試,獎賞了兩本童話。《無貓國》與《大拇指》,於是知道有專給小孩子看的「閒書」。』」A第三,民間文學地位低「中國文學向以詩歌、散文為正宗,小說不登大雅之堂。在文字發明以後,詩歌、散文取得很高成就,小說相當長時間只是跟在民間創作後面『搜神』、『志怪』、『述異』,而民間文學恰是混沌性神話思維的大本營。」B童話不僅與民間文學密切相關,而且還是「生民之初,智識愚昧」的產物。因此,雖然「中國童話自昔有之,越中人家皆以是娛小兒,鄉村之間尤多存者,第未嘗有人采錄,任之散佚,近世俗化流行,古風衰歇,長者希復言之,稚子亦遂鮮有知之者,循是以往,不及一世,澌沒將盡,收拾之功,能無急急也。格林之功績,茀勒貝爾(Frobel)之學說,出世既六十年,影響遍於全宇,而獨遺於華土,擬何相見之晚與」C。

    上面這番話是周作人在其著名的文章《童話研究》裡的結束語,他寥寥幾筆將中國童話故事的淵源及性質特徵做了個總結,對中國未能重視這些「散佚」於民間的童話,他文章的字裡行間透出了莫大的遺憾和惆悵,周作人對德國格林兄弟搜集民間童話的舉動滿是欽佩與讚揚,對格林童話成為世界不朽之作很是羨慕。

    縱觀上面的簡述與綜述,對於我國為何不能有格林童話,《葉限》終究不能成為《灰姑娘》,原因應該很明確了。實際我國的文學家,乃至兒童文學研究專家對此問題早已進行了深入縝密的探究,早已得出了明晰的答案。不然,張梓生也不會早在20世紀20年代就認為「中國人對於童話的研究,一向少有趣味」,並隨即發出了「中國的安徒生,不知生在哪裡呢?」D的慨歎。筆者在這裡只是將眾多專家之言做了簡明扼要的總結性概述,並借此提出心存疑慮的另外一個問題——「格林童話為何只誕生在德國,為何偏偏誕生在德國呢?」【A孔海珠《茅盾與童話》,載《茅盾專集》第二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86頁。B吳其南《中國童話史》,前引書,第112頁。C王泉根《周作人與兒童文學》,杭州: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1985年,第72頁。D本社編《1913—1949兒童文學論文選集》,前引書,第29頁。(張梓生《論童話》,原載1921年7月《婦女雜誌》第7卷第7號。)】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